当混浊成为了一种常态,那么清白就会是一种罪过。
这句话放在刘老翁一家身上再合适不过。
今日朝会散去之后,刘老翁这案子便会被封存在刑部,永远蒙尘,也不会有人记得这件事。
而他们的冤魂,或许还在那个小村子里,坐看着大唐风云变幻。
很无助,面对着满朝文武权贵,萧煜的插手不会有任何作用。
但他还是想试试。
因为他不想几十年后,自己突然回想起这件事,然后心生悔恨,为何没替那可怜的一家子打抱不平,之后,带着这份悔恨,长眠于地下。
所以在众目睽睽之下,他开口了。
李二脸上蒙上了一层阴影,但他自认为是个圣明的君主,所以他并没有呵斥萧煜,而是示意他有话快说。
“陛下,这件事归根究底,还是因为刘老翁的女儿,臣入太极宫之前,曾经了解过,刘老翁的女儿年方十六,正是豆蔻年华,而且许配给了邻村牛二,预计开春完婚。”
“一个农民之女,可能在各位眼中没什么,但是对于刘老翁一家,对于牛二一家,她就是生活的希望,是两家快乐的源泉。”
“可是现在,因为几个禽兽的畜牲举动,两个家庭支离破碎,那女子的尸体也被找到了,她的双手双脚尽数骨折,浑身上下找不到一处好的地方,可想而知她死的时候有多痛苦…”
“这点,我相信京兆尹应该也收到消息了吧?”
萧煜说着,将目光放在了京兆尹身上。
其他官员也情不自禁的望了过去,面对众人的目光,京兆尹闭上眼睛,轻轻点了点头,表示赞同。
“所以陛下,各位大人,各位国公,各位将军,一句轻飘飘的厚葬优待就将如此畜牲举动揭过,请问有谁站在刘老翁一家的角度来思考,这对他们公平吗?”
是啊?公平吗?
满朝文武陷入了沉思,就连李二表情也有些变了。
萧煜这句话,就像一把锤子似的敲打在他们心上。
确实,命案闹得沸沸扬扬,然而所有人都在想着如何将魏王从这件事里摘出来,却从未思考过刘老翁一家的命运。
直到萧煜提醒,他们才想起来刘老翁一家有多悲惨,特别是那刘老翁的女儿,被几个侍卫玷污不说,临死前还遭受了非人的折磨。
谁替他们想过?
一群人只感觉头皮发麻,一股凉气从脚升到头顶,仿佛坠入了地狱一般。
李二表情阴沉,眼角一抽一抽的,看起来心情不太美妙。
萧煜轻轻一笑,这话虽然有些离经叛道,连魏徽这等谏臣都不敢轻言出口,但是既然话已经放出来了,那也就用不着顾前顾后。
何人不年少,何人年少不轻狂?
今日,萧煜也来当一回轻狂人!
“或许普通百姓对各位来说就是普通的沙石,但是普通的沙石,也能汇聚成泥石流,淹没一片汪洋!”
“民为水,君为舟,水能载舟,亦能覆舟,陛下,这可是您曾经亲口之言,莫非您已经忘记了吗?”
这话一出,未免有些大逆不道了。
果不其然,萧煜话音刚落,各种呵斥声此起彼伏,什么“竟敢抨击皇帝”,“妄下断语”,诸如此类,甚至还有人请求削去萧煜爵位,逐出皇宫!
人群里,程咬金眼睛微眯,脸上的笑容有些僵硬,看得出来很勉强。
李绩表情有些愤愤不平,听到四周的谩骂声,他双拳紧握,就打算起身理论。
可是他刚有动作,程咬金便一把拉住他的手,然后朝着他眨了眨眼,示意他别轻举妄动。
李绩一愣,抬眼往朝着龙椅方向看了一眼,脸上的表情松缓了一些,而后他重新坐回位置上,闭上眼睛,如老僧坐定。
文官这边,闹得最大的都是一些四品散官,他们的表情十分狰狞,争先恐后的发表着抨击萧煜的言论,好像这样做就能升官发财似的。
“肃静!”
良久,李二一声暴喝,众臣立刻闭上了嘴巴,声讨戛然而止。
李二站起身来,一双目光复杂的看着萧煜。
对此,萧煜则是坦然接受,心存无愧,浩然天地!
过了一会儿,李二点了点头,紧抿着嘴唇,忽而,他哈哈大笑起来,道:“好啊!说得好!”
说着,他脸色变得感慨起来,“萧煜,你当真如一把戒尺,衡量着朕的心!”
“魏爱卿,如果不是朕知道这小子的底细,怕是都会错认为这小子是你的学生了,像!真是太像了!”
“尔等也不必愤怒,萧煜乃是朕钦封之开国县子,朝议大夫,论朝政,为朕特批,他说的对,何须愤怒?”
说着,他忽然背对着众臣,朝龙椅轻轻鞠了一躬,“是朕的错,民为水,君为舟,应为国论!”
萧煜躬身行礼,“陛下深明大义,实为大唐之福!”
“刑部侍郎何在!”李二轻喝一声。
“臣在!”刘士诚站了出来。
“这事,朕交给你去办,该怎么处理就怎么处理,不得徇私枉法!”李二吩咐道。
“臣遵旨,定当恪守执法!”刘士诚说着,瞥了一眼旁边的萧煜,目光有些复杂。
这个仅为五品官的少年郎,今日可是将朝堂上的重臣都扇了一巴掌啊!
“都退朝吧,萧煜,你随朕来!”李二忽然淡淡道。
宦官悠扬尖细的声音响起,百官恭敬行礼,而后有条不紊的各自退开散朝。
萧煜有些忐忑不安的跟在宦官身后,往甘露殿而去。
肾上腺素一但退下来,难免就会心生恐惧。
现在萧煜就有这种感觉,刚刚在朝堂上他洋洋洒洒批判群臣,甚至是皇帝,但现在一冷静下来,才发现他的后背都被汗水浸湿了。
朝堂上的每一个人,都可以轻而易举的取他项上人头,但凡这不是贞观年间,但凡换了一个皇帝,恐怕他早已经在地狱和阎王爷喝茶聊天了。
好人当真是难做啊!
满怀感慨之下,萧煜很快就跟着宦官到了甘露殿。
此刻李二还未过来,皇帝退朝没有那么简单,不可能直接离开,他还得去卸妆换衣服。
电视剧里皇帝看起来都莫名威严,那也不是没道理的,皇帝上朝之前,都会精心化妆,比如头戴金冠,画斜飞眉毛,反正一定要体现出皇帝的威严。
萧煜坐在殿内,闻着空气中飘荡的淡淡的熏香味,心情无法忐忑。
大概过了一柱香的时间,李二才踏着六亲不认的步伐,踏进了甘露殿。
萧煜连忙起身行礼,李二恍若没看到一般,径直走到了位置上坐下。
见状,萧煜心里更加苦涩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