片刻后,布政司等三司的主官进门。
三人先与朱允熥见了一礼,苏成德便随之开口问道:“听闻殿下遇上打劫的了,殿下圣体可否有恙?”
他若有恙又岂能还站在这里。
朱允熥摆摆手,道:“没什么事,不过是些土鸡瓦狗,被虎威营的兄弟都拿了。”
听了这,三人这才放心。
是否有恙不能只看表面,还得朱允熥自己说了算。
朱允熥若想往下深入追究,只要说句自己受了惊,那他们三人官立马就得被撸了。
现在朱允熥能这么说,至少说明他不在这方面往下追究了。
只是,朱允熥到湖广的原因也是因为大集等地因摊派徭役不公的民变,现在又在府治武昌这种繁茂之地出现了打劫之事。
他们这么多年兢兢业业治理地方的苦劳,也会这两件事怕被毁于一旦的,这些也都直接影响着他们以后的升迁。
大集等地的那事就先不说了,就今日这事儿不管是谁做的指定得查个水落石出。
如此,方才能够让他们岌岌可危的仕途稍稍焕发些生机
按擦使包树贵很快主动请缨,道:“到底是何人敢打劫殿下,不知臣能否做些什么?”
整个湖广的刑名皆由他负责,这事是他的分内之事,对他的影响也是最大的。
朱允熥从一开始就没有罢黜他们三人的意思,每到一地就要罢黜主官,只会对立矛盾让那些人更不遗余力反对清丈。
因而,让他们参与其中,为他们积累些功绩也不是不行。
朱允熥笑了笑,回道:“黄鹤楼支了摊子让人对诗的那人知道吧?”
朱桢既说耿大发能把这门生意独霸这么久,说明他在武昌也是有些名气之人。
包树贵想了想,道:“臣知道他,臣刚来武昌就任的时候还去过他那里,花了十五两银子答了五次,只有一次对上的十道,最后花了十二两银子,都赶上一个月俸禄了。”
“最后,衙里的的差役才说那摊子支在那里就没有人通篇答完的,他每十题中必有生僻题目外,还会有不少容易混淆的。”
“就是因为这,他才能赚到钱。”
他们答不上来那是因为他们的知识储备不够,若真能像他这样博览群书,又何愁有答不上的时候。
朱允熥笑而不语,朱孟熜则代为出口道:“包都司知道耿大发为何要打劫哥吗?”
这些事情不过都发生于眨眼之间,要不是楚王府派人来报信的话,包树贵到现在都还不知道朱允熥遇上打劫了,又上哪去知道其中的原因。
朱允熥若要亲自说这原因难免会让人觉着他在自吹自擂,只能由朱孟熜来说了。
这荣誉虽说是朱允熥的,但朱孟熜说出口时也有种有荣与焉的感觉。
像包树贵这些文人出身的,从骨子里都带着些莫名的清高。
他们对他这种出身皇家的天潢贵胄是谈不上不尊重,但所有的礼遇不过是出于礼法的尊卑而已,还真没有丝毫因他自身本事的尊重。
像朱桢这种成就在武备上的更甚。
现在他们办不到的事情,可由朱允熥这个出身天潢贵胄的皇家子弟办了。
到底谁文化水平高,他们自己考虑去吧。
朱孟熜不由自主中带起了些傲娇的语调,回道:“哥全文背诵了数百篇,答了他箱子里所有的题目,后来还在他那屏风下写下了首关于黄鹤楼的诗。”
“但那诗不知被谁趁着人多给偷走了,因为这他便派人又找了哥,让哥再重新给他写一首。”
朱允熥重新的这一首虽不是独一无二的,但至少也算是挽回了些损失。
听了这,苏成德三人久久没说话。
他们都听说过耿大发用的那些文章,那都是些读书人的短板的,很少有人全部答出来的。
读书人也都知道这,他们有能力就花些钱去玩玩,也从没人想过能把耿大发箱子里的文章都答了的。
朱允熥竟做了那么多读书人都做不成的事?
是了!
当初朱允熥第一次出现在朝臣视线当中的时候,太上皇就曾大肆褒奖过朱允熥所写的一手好字。
这些年他们把注意力都放在朱允熥所干的这些新政当中了,倒是忘了朱允熥文化造诣也是非常高深的。
“殿下,那...”
包树贵想了想,回道:“既是耿大发所派,那就有必要先把人抓回来。”
“现在城里正好也宵禁了,臣立马派人全城搜捕。”
按察司平日的职责也包括城中的治安,他们对城里的情况也相对更加熟悉一些。
搜捕耿大发的差事交给他们,给他们一个表现的机会也不是不行。
“好,可以!”
“要赶紧把人找到,孤得尽快回京。”
包树贵领了命很很高兴,应道:“是,臣马上就去搜。”
最后,朱允熥为了包树贵方便找人,还把络腮胡子一众都移交给了包树贵。
没用多久,按擦司衙门的都被撒了出去。
一处普通的民居。
“老爷,官府的人满大街的在找您呢。”
耿大发探着脑袋一个劲儿的往外张望,道:“我能不知道吗,外面的情况如何了?”
他在找了那络腮胡子后,就一直注意着外面的消息了。
结果等了大半天,等到却是官府搜捕他的消息。
旁边的小厮回道:“是按察司的人,他们说...老爷打劫了太子。”
“太子?”
早就看那人有些与众不同,想不到竟然还是当朝的太子。
之前就人说太子到了武昌,难不成太还真倒霉到竟让他给碰到了。
打劫个一般的读书人官府也不会这么大动干戈,即便是失败了他找个衙门口的差役也就解决了。
这若是太子的话,别说是下面的差役了,就是上面的主官也没人敢袒护了。
“外面的人是这么说的。”
“包按察使亲自带着吴胡子搜捕老爷,小人过来的时候已经去过老宅了,老爷这住处吴胡子也知道,老爷要不换个地方躲躲?”
那络腮胡子是当地的一个地痞,耿大发很多上不了台面的事情都是让去做的。
两人的合作关系非常牢靠,耿大发的底细吴胡子都知道,根本就瞒不了他的。
“走走走,快走!”
耿大发一听这下意识就要逃之夭夭,根本没想过普天之下莫非王土,即便他可以不管他妈一家老小独自逃命。
但就凭朝廷的手眼通天的势力,他又能跑到哪儿去。
耿大发领着那仆人才刚把门拉开,一队凶巴巴的官兵便堵住了他的去路。
一瞧这,耿大发掉头就要翻墙头。
“下来吧你!”
按察司的官兵训练再不足,也不是耿大发所能比的。
耿大发一只脚还没探上去,便被领头差役一把拉下来摔了个屁股蹲。
而旁边那家仆瞧见这情况,当即便抱着脑袋龟缩到了墙角。
这事压根就与他没有多大的关系,他没必要非得跟着耿大发一条道走到黑。
联系吴胡子之事也是耿大发自己做的,他的过错不过也就只是知情不报,只要表现好的话很大的可能是不用和耿大发被一起治罪的。
“吴胡子你他娘还是人吗?”
那络腮胡子早就把耿大发恨死了,他找死惹上了朱允熥这样的大人物,还连累他一块吃瓜落。
他是拿了他些钱,但这不足以买他的命吧?
“你才不是人!”
“你他娘的见钱眼开,连太子殿下都敢打劫,害得我险些跟你一块铸成大错。”
耿大发一听这急了,他也顾不上再与吴胡子争辩,当即翻身跪了起来,知道这事儿没办法掩盖了,也就没再强词夺理掩盖自己的过错。
只是磕头解释道:“大老爷饶命,小人真不知道那是太子,要是知道那是太子,小人就是把那些钱都送了太子都行。”
他让吴胡子去和朱允熥强行讨要墨宝,其关键缘由还是因为朱允熥对空了他箱子里的文章砸了他的场子不说,还赢走了他三百余两银子。
他的摊子支黄鹤楼下,什么时候吃过这么大的亏?
更何况,今天有了朱允熥这个变数,所有人首先想起的都是全部答出题的朱允熥,他这个摊主却变得无关紧要了。
让吴胡子拦着朱允熥讨要了墨宝,补偿一下他今日的损失外,也能让他心里多少平衡那么一丢丢。
但,这都是不知朱允熥身份的前提。
他要是知道朱允熥是太子,他巴结还来不及呢,指定不会再冒失做这些事情了。
耿大发这话一出,人群之中一道声音不屑道:“你把话说清楚了,殿下是凭真才实学依据你的规则拿的你所谓的奖金,可没有其他任何别的原因。”
陈集为了能第一时间了解包树贵搜捕的进度,受朱允熥之命也跟着包树贵出来了。
他若没听见这些也就罢了,既然听见了就不会任由人如此污蔑朱允熥的了。
朱允熥可是在耿大发的规则之下凭自己的能力赢下他的那些奖金的,听他的话怎么好像成了朱允熥通过不正当手段抢了钱似的。
明白了陈集的意思,耿大发愣了一下连连认错,道:“小人说错了,小人不是这意思...”
为朱允熥证明了名誉也就行了,陈集也没再追着不放,只道:“包按察使人自然就已经抓到了,那就交给伱处理了,某先得回去与天下复命了。”
对朱允熥身边的人,包树贵当然不敢当面轻视。
非常的和颜悦色,笑着道:“那本官先把人带回去,具体如何发落还请殿下授命。”
朱允熥既然让包树贵去抓人,具体如何处置他就没打算再指手画脚了。
陈集并没有代朱允熥拒绝,应下了包树贵之后,又道:“还有一个事情需包指挥使帮忙查一下。”
“殿下当时在黄鹤楼还写了首诗,当时殿下没打算表明身份,这诗不管落到谁的手里不过只是无名小卒的罢了。”
“现今人恐得有不少人知道殿下的身份,或许会有人借殿下的墨宝狐假虎威生出乱子,因而这诗的下落就必须得找到了。”
“即便是销毁了,也不能这样不明不白的流落在外。”
这意思也是朱允熥亲自说过的。
这也不是朱允熥的无理取闹,包树贵也能够理解,应道:“本官明白了,请殿下放心本官一定竭力追查。”
旁边被羁押着的耿大发一听这,当即道:“对对对,一定得把太子的墨宝找回来,不知道是谁在小人那屏风上挖了个大洞。”
“他一定是知道了太子的身份,所以车爱故意偷走了太子的墨宝准备干坏事的。”
要不是朱允熥的那墨宝丢了,他也不至于非执着的要去与朱允熥要了。
没有这,他也不至于有现在这步田地。
说到底,还是偷走朱允熥墨宝之人才是罪魁祸首。
“你快闭嘴吧!”
“你以为你是什么好人?”
以前没关注过耿大发,自听了耿大发所做的那些事情后,陈集哪能再对他有好脸色。
幸好朱允熥的墨宝没落到他手里,如若不然还不知道引出什么问题来呢。
“那包按察使忙,某就先走了。”
陈集话没多说,便随之先行一步。
落在后面的包树贵飞起一脚踢在了耿大发身上,骂道:“狗东西,瞎了你的狗眼!”
耿大发虽然已经落网,但武昌治安恶劣的形象怕已经是定性。
有了这些事情,他今日考评绝对拿不到优秀了。
官场上那么多的人情世故,需要升迁的人又那么多,要是不能次次考评达到优秀,那升迁的机会在无形之中就比别人少了很多。
寒窗苦读那么多年谁不想想着升官,大好的仕途被耿大发破坏了一大半,包树贵又如何不对他恨之入骨。
耿大发被包树贵踹的哭爹喊娘,别看他做了这么多年的生意,他直到现在都没想明白,为什么包树贵的火气这么大。
朱允熥明明都说不追究啊。
按一般情况看,包树贵这种地方官不应该更对他们网开一面吗?
“小人错了,小人错了...”
包树贵踢了几脚稍稍缓解了些许的火气,这才整了整衣冠,没好气道:“错了,你以为普天之下的认错都那么容易吗,你自做了这事儿之后就应该想好后果。”
这也不仅仅是为他自己出气了,他也有必要通过过这些事情让朱允熥知道他的执法有多公正严明。
这也是向朱允熥表现他的能力。
“带走!”
包树贵话不多说,便吩咐去带人了。
另一边,在一处大宅子里。
宵禁只是不让行人上街了,也没规定不准在自己家里宴饮。
这处宅子园子里聚着些青年才俊,都是今日在黄鹤楼下一睹了朱允熥风采之人。
“你们说今日那人是谁啊,数百篇先贤文章一气呵成一字不差都能背诵下来。”
“听我的经师说,谁要是真有过目不忘的本领能押篇之前的进士卷背诵下来些誊在卷子上,不管考哪一级的科举,阅卷的官员即便是知道了也不会被黜落的。”
“那仁兄有那本事,即便是中不了状元,中个进士应该也不难了。”
这话一出,随之有人反对道:“就凭写在屏风上的那首诗,他还用再背状元卷吗?”
“那仁兄的是有才学的,绝不只只限于背书的,听他那口音挺像凤阳官话的,不是凤阳本地人,大概就是长在京中的官宦子弟。”
“不知他在武昌留多长时间,能结识了他和他切磋一下学问,或许对我今年的科举大有裨益。”
这人这话后,另有熟悉他之人笑着打趣道:“你这都考了多少年了,你真不如走走自大的路子,听他们说,职大是太子一手操办起来,以职大学生入仕的并不比老牌科举的升迁机遇少。”
他们都到这一步在乎的已不再是仕途是否顺畅,他们心中都憋着一口气,非要以经史考中不可。
考中之后能否被重用,那是将来才需要担心的事情。
被熟悉之人挤兑,那人美好气道:“你还好意思说我,你考的也没比我少多少年。”
“少几年也是少!”
其余之人顾不上他两人的互相挤兑,沉思着出言道:“你们说谁把那仁兄写在屏风上的给偷走了,就那仁兄的诗文和笔力,那屏风大概能卖好几百两,姓耿的那家伙都被气死了。”
当初在场的也不止他们几个,认识的不认识的人特别多。
谁更干出这事儿来,还真不是他们所能猜出来的。
“不知道!”
“只能说偷墨宝那人好本事。”
众人正说着,有个书童跑了进来,神秘兮兮问道:“少爷可知今日在黄鹤楼下被诗文的人是谁吗?”
那人今天是出了这么大的名,但想要查出他的身份也不是一朝一夕吧?
“你找到了?”
那书童刚一开口,众人都围了上来。
“小人见外面到处都是官兵便出去打探了一下,他们说耿大发找了人拦下了太子殿下要太子殿下把今天写在屏风上的诗再重新写一遍。”
这话一出,众人许久才反应过来。
“你是说今天全文背诵了数百篇文章之人是太子殿下?”
“不能吧?”
他们下意识中是不相信像朱允熥这种出身的人,还能下苦功去背诵那些枯燥的文章去。
至于朱允熥过目不忘的本事嘛,那就更不可能了!
朱允熥都有这样的出身了,还给他再弄一个过目不忘的本事,那还有天理在吗?
“没有什么不可能的。”
其中一人想了想,道:“家父还没挂冠的时候就曾见识过太子写得的一手好字,另外现在蒙童所读的《千字文》也是太子写得。”
“结合这些来看,太子确实有文才。”
虽说文无第一武无第二,但若真碰到有本事之人,大多数人哪怕是道一句天道不公,也还是会心甘情愿接受的。
“人都是天赋异禀,但哪有真的天赋异禀之人,即便真的天赋异禀,那都需要费尽辛苦努力学习的。”
“家父说,太子早几年除了要跟着太上皇和陛下一块批阅奏章外,还要完成陛下布置下来的课业,每天不超子时绝没有睡觉的时候。”
“有时候连续好几夜不睡那都是正常的,而太子所写的那一手好字则是太子很小的时候凭自己努力练成的。”
朱允熥穿越之后确实是下过苦功,凭着这些人们就能自己脑补起,当年的他是如何一边躲着吕氏的打压,一边练成现今这些本事的。
有了这些,他就是有多稀奇的能耐别人也会以为这是他之前卧薪尝胆所努力的结果。
听了这,有人很快自我剖析道:“怪不得我考了这么多年还不能高中,原来是我的努力不够啊,好像职大也有走经书科举路子的学生,我要跟着拜在太子门下,跟着太子一块去学习。”
一个真正努力过的人,是没有人会轻视的。
这话一出,又有人道:“我也去了。”
“从今天开始我一日没能高中进士我一日就不喝酒了,我想若是我能把我喝酒的精力都用在背书之上,那我早就能够高中了。”
随之,另有一人道:“太子当年学习的时候肯定没把太多的精力用在这些无用之事上的,明天我就和我爹打声招呼去应天府的职大好好用功了。”
有这些人的带头,其他没有强烈欲望想要走仕途之人也很快燃起了雄心壮志。
大部分从一开始都不会是咸鱼,他们都有做出些事业的想法。
只不过在事与愿违之中,他们不得不放弃当初的理想了。
外面所发生的这些事情朱允熥并不知道,他若知道这些读书人因他身份曝光之后所燃起的这些雄心壮志。
也只能是说上一声,少年人努力吧!
次日,朱允熥起床打了套拳法,洗漱之后捧着徐汝汇所报衡山清丈的奏章翻阅的时候,林雄进来报告说有读书人求见。
这也是他的地盘,不管是谁来也不怕。
朱允熥也没多说就在这儿见了他们。
谁知这一见,更让他们坚信了朱允熥能全文背诵数百篇文章和他昔日的努力分不开。
朱允熥一大早就在看奏报了,想必平日也定然也从来不会懈怠的。
朱允熥作为储君都还这么努力,那他们作为普通人就更不应该偷懒的。
“殿下!”
众人行礼之后,有人道:“学生在黄鹤楼下一睹了殿下通篇背诵数百篇文章的风采,对殿下佩服的可谓是五体投地。”
“学生几人想拜下殿下职大的门下好好读书,将来力求报效朝廷造福百姓。”
职大向来收学生向来是来者不拒。
像这些人有自己明确的学习目标,那他就更不会拒绝了。
“尔等能有这样的抱负也是百姓之幸,只要尔等肯努力任何行业都是报效朝廷造福百姓。”
“今日孤就要启程回京,你嗯要是收拾好了可搭孤的船一块回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