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13章 没有的事儿

第413章 没有的事儿

把安忠陈明等人带出来,朱允熥交于陈集送去锦衣卫,他则回宫和朱标做了大致呈禀。

想要朱标在后面帮忙擦屁股,也得让朱标先有了知情权才行,这样也才能保证朱标在关键的时候及时出手相帮。

听了朱允熥所说的情况后,朱标并没那么惊讶。

毕竟,这都是料想当中的。

在略微沉吟了片刻后,朱标道:“如此可见江宁怕真是成铁板一块了,其突破口还在敲登闻鼓之人,以及县衙的衙役和安家家仆等人身上。”

对于此,朱允熥深表赞同。

“儿子已把涉案的衙役等人转移至锦衣卫了,既然从县衙那里没办法着手,也只能从其他方面开始调查了。”

不管陈明安忠那些人是否愿意配合,但总是要先牢牢把握在自己之手,不能让他们逍遥自在的留在县衙被供起来。

“那儿子现在就去查。”

朱允熥主动应下,朱标点点头道:“顾佐交接还需要些时间,等他上任后要让他也参与进来。”

顾佐资历尚轻,在文官中也不甚合群。

但即便如此,他也算文官中的其中之一。

有了他的参与,至少不会显得是朱允熥从中上下其手暗度陈仓。

哪怕最后的结果再不令文官们满意,也可以让他们指责的借口少上很多。

朱允熥当朱标儿子这么多年,多少还是养成了些许默契了。

经朱标这么一说,朱允熥也就了然了。

“儿子明白了。”

“等顾佐上任了之后就马上把他拉进来。”

从乾清宫出来后,朱允熥便去锦衣卫见了陈明和安忠等人。

因没有明确命令,两人被送过来后也仅仅只是关押着而已,方成洋并没有组织动刑。

若搁往常被恶名在外的锦衣卫逮过来,也足以让人闻风丧胆了。

但或许是早已许了好处的缘故,陈明和安忠等人在层层看守的诏狱里却并没有想象中那么惊慌失措。

反正也没指望问出个所以然来,朱允熥也没分别审讯这些人。

到了诏狱后,只招呼把人一次性带出来。

不过,不动刑是一回事,但也不能让他们像在县衙大牢时那么自在的。

众人全都带了脚镣手镣,每走出一步便有叮叮当当的声音回响着。

被押到朱允熥跟前,便有锦衣卫力士大喝着道:“跪下!”

他们身份本就卑微,在朱允熥跟前更不用提了,噗通一声跪的那是毫无压力。

“张家的事是怎么回事?”

那么长时间,需要对的口供早就对好了,朱允熥也没指望能得出意想不到的结果。

安忠率先开了口,绘声绘色描述了他和张家的那些恩怨。

大致意思和吕长宇说的差不多,不过就是张家欠了安家的债,安忠代为上门讨要,张家不仅不还还打了安忠。

安忠气不过,这才带人踩了张家的田。

不止如此,但其实安家早大发慈悲把这笔钱宽免了。

很显然,在安忠的一番陈述之下,张家欠债不还还打伤了要账的人,而安家不仅不做计较,还因张家家庭困难宽免这笔债务。

这从哪看,都是张家的不地道,而安家从始至终都是受害者。

一个乡里的耆老士绅却当了委屈巴巴的受害者,这得多么好的心肠才能做到这些。

朱允熥对之也不置可否,转而问向了陈明,道:“你又为何会出现在安家集?”

陈明的回答自然也与吕长宇的无出其右。

“安忠是小人的朋友,他在安家集吃了亏便找到小人,小人也就...”

到了这儿,朱允熥也无意再继续了。

要是动了刑,或许能得到些需要的。

但要是这样的话,难免就会有屈打成招之嫌了。

现在也还没到非这样不可的时候。

朱允熥几个简单的问题问完,便抬手道:“让他们画押。”

画押的目的不在于惩戒他们,而是为了将来事情有了突破口后,定江宁县衙和安家合谋做假证的罪。

他们都已经说了,那就无所谓画押与否了。

在记录的书吏把两张供词送到两人面前后,两人想都没想便拽着笨重的镣铐在上面按下的手印。

朱允熥接了按好手印的供词,瞧了上面记录好的供词后,又抬头一块儿询问了陈明和安忠的手下。

“你们也如此说吗?”

既给了陈明和安忠好处,这些人少也会少给些。

听了朱允熥的询问,有人点头有人干脆直接应答,反正没一个说不同意见的。

“很好!”

朱允熥微微一笑,也不再继续往下,只道:“方指挥使,那他们就暂且交给你了,别让他们有一个死了。”

在这种地方,说不让他们死了,那也意味着他们有很长一段时间得有罪受了。

诏狱的阴暗潮湿环境恶劣属普天之下所有衙门之最,就是真的一点儿刑不动,在这儿待上十天半个月的也得是因寒气入体折损十数年的寿命。

“殿下放心。”

方成洋还是很有分寸的。

这么多年以来,并没有持宠而娇做出过太过分的天怒人怨之案,却也保持了锦衣卫的该有的的分量,让人不敢生出轻视之心。

从锦衣卫出来后,朱允熥便去了安家集。

在安家集,安飞等原告,以及张家人都被虎威营严密保护着。

哪怕是到了地里,也有虎威营的人寸步不离的守着。

数天时间,不曾有一人靠近过他们。

到了地方后,安飞便迫不及待地过来,问道:“咋样了,殿下?”

这个事情看起来是他一家一户的事情,但方方面面所涉及的东西很多,哪是一蹴而就轻易所能解决的。

朱允熥具体的也没多说,只道:“还需些时间,再耐心等等吧。”

不等再继续往下,林雄便凑了过来。

趴在朱允熥耳边,轻声道:“这几日安家的人挨门挨户的送了米面。”

听闻这,朱允熥连多余的表情都没有。

安家的人既然都能和吕长宇沆瀣一气,又岂能不在村里做些谋划以铺后路。

朱允熥没再多往下问,只是道:“伱们说安家有毁田之事,可有具体的证据?”

没有证据,连上门去找安家都办不到。

“有,有好几家都深受其害。”

“小人可以带殿下去找他们,让他们带殿下去地里瞧瞧。”

“有的人家里至少损失八九成,连今年的税收恐怕都不够了。”

见安飞跃跃欲试的,朱允熥也不忍泼他的凉水。

到底能否有结果,总得先试试才知。

万一有人愿意说出真相且又保留了证据,到时候就可以直接出动去抓人了。

“好,那就去见见。”

朱允熥应下之后,便带着虎威营跟着安飞等人出了门。

现在的他虽说没有穿蟒袍,却也已经公开了身份。

谁若再敢对他动手,那可就相当于谋反了。

一旦被扣上谋反的帽子,才不管你是否真有其事,完全可凭一个莫须有把你九族全都砍了。

而且,其他人明知是假的也不敢多说一句。

所以说,朱允熥明知有个安家虎视眈眈,却仍可以大摇大摆肆无忌惮行走在安家集。

好歹也是京城的附郭县,安家集村里的硬化程度非常高,都快赶上后世的乡村了。

走了没多久,安飞便指了指一处非常气派的大宅子,道:“这就是安老爷的宅子,前几年才刚翻新过的。”

这宅子乃江南园林的风格,基本框架都用了水泥。

但现在大环境并不像后世,没有那种奢侈浮夸的风气,且又是在老朱的眼皮子底下,气派也只是相比较于周边低矮的民房而言的。

朱允熥边走边打量着宅子,直到看不见了才终收回了视线。

良久后,终到达一低矮的民房前。

这里不仅房屋与之前的大宅子大不相同,就连地也都是坑坑洼洼的泥地。

猛然一看,那真是一个天上一个地下。

安飞指了指前面一处人家,道:“就是这儿了,他家的地是被安家率先毁了,至少得歉收一半之多。”

“三哥,三哥...”

喊了两三声后,一妇人在身上擦着手的同时从屋里钻了出来。

“嫂子,三哥在吗?”

那妇人笑着迎上来,但眼神中却有些躲闪,道:“阿飞来了?”

“你三哥去地里了。”

一听这,安飞随之道:“那我们...”

朱允熥则不能安飞说完,便道:“把人叫回来吧?”

并不是问了这么一家就能了事,朱允熥也没那么多精力来回往过来跑。

“好,那阿勇你去叫三哥回来。”

安勇应了声去喊人,朱允熥示意了两个军卒随行。

这些人不敢动他,不见得不敢动这些人。

要是连原告都没有了,还咋再继续往下查?

在安勇走了后,那妇人便找来了劈成的葫芦给朱允熥他们倒来了水。

工具寒酸也就罢了,最主要的是那葫芦非常的不干净,里里外外以肉眼可见的地方沾着不少的老泥。

朱允熥是可以不在乎条件的简陋,但像这种连干净都保持不了的东西,请恕他实在是没办法使用的。

尽管他嗓子都快冒烟了,但却始终没有拿起那葫芦饮水的意思。

朱允熥不喝,即便是安飞他们都不好喝。

就那么干坐了大概一炷香,一个满头大汗的汉子终于跟着安勇回来了。

“三哥。”

那汉子听到安飞的声音应都不敢应,只道:“阿飞来了?”

安飞却是迫不及待的,拉着那汉子走到朱允熥身边,向他介绍了朱允熥的身份。

“三哥,殿下是来给我们鸣冤的,你把你的事情和殿下好好说说,殿下一定会给我们讨回公道的。”

那汉子脸上的表情有些躲闪,从安飞手中抽回了胳膊。

“我没有冤屈,我能有啥冤屈。”

“我吃的饱穿的暖,我高兴都来不及呢。”

听罢,安飞久久没反应过来。

“那地里的事儿?”

那汉子干脆背对起安飞,回道:“地里今年可能有些歉收,但安老爷说他会帮忙补齐的,剩下的那些收成足够家里这几张嘴了。”

经这么一补充,安飞算是明白了。

这汉子是叛变了啊。

“三哥,你怎能这样呢?”

“当初你和张哥他们一块去告状,一块被打了板子,说是为了将来过上好日子都值了。”

“张哥还因为都没扛过来,难道你都忘了吗?”

安飞哽咽着指责,那汉子至始至终都没回头。

“那是我孟浪了,现在的日子已经够好了,比这再好的又能好到哪里去?”

“而且越级状告父母官本就错了,挨顿板子就当是长记性了。”

那汉子说的合情合理的,安飞想要再劝其回心转意,朱允熥却已经起身站起率先离开了。

那汉子说出这些话,那便已经是做出选择了,仅凭安飞嘴上区区几句话,哪能那么快就改变想法。

见朱允熥走了,安飞着急之下欲要上前拉着那汉子再多说几句,却被林雄搂着脖子给拉走了。

要不是需要保护安飞的安全,他爱怎么劝就劝去,谁愿非要把他拉走不可。

直到朱允熥等人消失,那汉子才敢跑到门口望着远去的众人久久失神。

“当家的,要不把东西还回去吧。”

那汉子听到这,转身就回了屋里。

“要是还回去就没事了那就好了,你要不要了这些米,少不了有的是苦头吃。”

“刚是在差役上做些手脚就能让你这辈子别想再见到我,更别说再稍微在收粮的时候为难你了。”

“要是再狠辣些,把你房子点了你都没地儿说理去。”

大明目前的税收政策并不是整体收多少东西,然后再整体做出调派。

而是哪里需要用钱用粮了,划分出负责的区域,由当地官府负责把钱粮按规定的时间送到需要的地方。

而当地官府也不直接向百姓征收,而是直接交由耆老士绅去皆解决。

这样导致的结果就是,可操作空间非常的大。

每家该交多少并没有一个准确的说法,全都掌握在耆老士绅一人之手。

得罪了人家的人多交些,就能让与之交好的人少交一些了。

“那阿飞...”

听了妇人的话,汉子一巴掌抽在自己脸上。

人的怂更多时候还是基于自己的底气。

而这底气,则就是身份了。

这身份有*会的,也有来自家庭的。

汉子和安飞他们都是普通百姓不假,但安飞他们三个没成家,父母也都不在了。

另一边,安飞被林雄从那汉子家里提溜出来,便跑到朱允熥身边不忿道:“三哥平日不这样啊,今天也不知道是啥了,我们再去下一家。”

有了汉子的这事儿,朱允熥早已经确信安家的人往乡民家里送米面,这些乡民或为利诱或为威逼早就被搞定了。

他们无论去多少家,其结果也都一样。

之后,在安飞的带领下,穿过一处处低矮逼仄的农舍,浪费了大半天的时间,见了大概十几人。

最终的结果基本都差不多,全都表示目前他们的日子已经够好了,就不折腾那些事情了。

至于田里损失啥的,他们自己会承担的。

安家私下做的那些事情,安飞等人因在虎威营的保护之下并没有接触。

他唯一所知道的是,这些人不过短短数日时间,竟然都背弃了他们当初的诺言。

要知道,他们可是信誓旦旦的构想将来的蓝图,幻想着能够过上好日子。

后来,他们的田被破坏。

他们又同仇敌忾的商量如何去讨回公道,很多人主动请缨辗转于县府两级衙门之中。

正是因为他们有这种众志成城的宏愿,所以他们兄弟几个才会去敲了登闻鼓。

要知道,那些人的田不乏有比他们多的,也有不少人毁坏情况比他们严重的。

这咋能说变就变,说不告就不告了呢。

他们若都不告了,那他敲登闻鼓又算什么?

“殿下,还有一家。”

安飞在暗自伤神了片刻后,突然眼前一亮,抬腿就往前面走。

还没走几步,便被朱允熥喊下了。

“安飞,不用去了。”

安飞扭头,伤感道:“殿下,当初他们真是说好要一块去讨回公道的。”

或许是出于怕浇灭安飞热情的机会,朱允熥最终还是忍不住,道:“这几日安家给乡民家里都送了米面。”

话都已经说这么清楚了,只要不傻就应该能想到其中的症结所在。

微微迟疑了片刻,安飞道:“那...”

所谓民不举官不究,要是朱允熥就这么算了话,那安飞他们作为把这事儿通捅到御前的人。

不仅仅是乡里的那些耆老士绅,就是衙门里那些当官的当差的,也全都被他得罪死了。

毕竟,因为他们陈明和安忠那些人才被投到锦衣卫的。

听说因为此事,应天府尹也被罢黜了。

得罪了这么多的势力,这事儿若仍旧还不能解决,那他们还有活路吗?

安飞三个不知是为自己的将来担忧,还是觉得做的有些不值。

总之,在听了朱允熥道出的那个实情,突然间不自觉的就变得非常的落寞。

最后,还只朱允熥做了表态,道:“你们也别担心,只要你们说的是实情,孤会查个水落石出给你们给交代的。”

“这段时间你们还需忍耐,孤也会继续安排人保护你们。”

“你们要是还想做些事情,那就抽时间把你们知道的情况落实到书面上,孤再往下调查的时候也能更方便一些。”

安飞他们在知道了事情的来龙去脉后要是也打了退堂鼓,朱允熥也不会再继续往下为难的。

毕竟人都是趋利避害的,也没那么多的该与不该。

说起来是为了安飞等人鸣冤,但实则不也还是为了大明的整体大局吗?

对朱允熥的要求,安飞他们倒是有了短暂的沉默,不过最终倒是没让朱允熥失望。

片刻后,安飞点头应下道:“好,没问题。”

这种情况下还敢继续坚持,也算是个心智坚定之人了。

有这样的品质,在各行各业中倒都不愁过上好日子了。

朱允熥笑了笑的,道:“好,那你们就回去吧。”

随后,又对林雄道:“找个精通笔墨的兄弟过去。”

虎威营除了日常的体能训练,还增加了文化课程。

目前虎威营的军卒,基本都是识字的。

但要想把安飞他们说的那些毫无章法的事情书写的有可读性,不仅仅只是认字就行的,还得有一定的行文组织能力。

“是!”

林雄领命后还没走,安飞便追着朱允熥问道:“殿下要回去了吗?”

朱允熥瞥了眼安飞,倒也没再隐瞒他,笑着道:“孤去安家走走。”

能在到处都是姓安的人中被称之为安家的,除了他们状告的耆老士绅之一,可没有别人再有这个资格了。

“小人也去!”

听了这,安飞当即自告奋勇。

后面的安佑安勇也不甘示弱,纷纷抬手道:“小人也去。”

他又不是去抓人的,他们这么着急干啥。

朱允熥也没有不快,仍然笑着道:“即便是孤也不能任性而为,在没有确切的证据之下,孤也能动安家。”

说的虽说不够直白,但意思却很清楚了。

“小人明白!”

“小人只跟着殿下,小人要让安家知道他们收买的其他乡民,却也还有不能被他收买的。”

“只要有一个在,总能戳破他的嘴脸。”

安飞说的信誓旦旦的,大有以身扞卫正义的决绝之态。

对于这个安飞,朱允熥倒是越来越喜欢了。

“你知道这样做的后果吗?”

很明显,安飞并非一时冲动所致。

他现在的思路仍然清晰,点头道:“小人明白,反正他也知道是小人敲了登闻鼓把账告到了御前,他是一定不会放过小人的。”

“不仅仅只是小人三个,之前那些在县里府里告状,包括向银行借贷的那些人,安家一个个全都不会放过的。”

“既然如此,那小人何必再怕他们。”

话说完之后,安飞还扭头望向安佑和安勇,以求达到他二人的共鸣。

没想到这二人还很给力,振臂一挥言之凿凿表态,道:“飞哥说的是,我们也是这样想的。”

既然都已经想好了,朱允熥也就不再拒绝了,说不准还真能起到向安飞所说的那种震慑作用呢。

“既如此,那就走吧。”

朱允熥应下后,便带着除了保护张家之人,剩下的十数个护卫赶去了安家。

到了这,朱允熥也没矫情。

他在报上了名字后,便等着安家人的迎接了。

以他目前的身份,除非他不愿自报名号了。

但凡他若是报出身份人,那都得大开中门,然后把他恭恭敬敬迎接进去的。

碰上一般人家他也就自觉避免他们少了这顿铺张了,但对安家这种权势滔天的,正好可以用他的身份压压他的气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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