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八十章 主打一个脆弱期植入…………

齐渲几乎是落荒而逃般离开了此处。

似不堪回首般, 踉跄的被他亲卫架了出去。

面如金纸,眼神闪躲,不敢再往齐惠妍处瞧上一眼。

便是与凌湙说话时, 那望来的眼神也是散的,宁琅还担心他会对凌湙起疑,可事实上,他此时全靠着心气在撑, 嘴巴下意识在动,脑子里怕是早混乱成了浆糊,否则这点子事后补救,当不需要凌湙来提醒,凭他往常的行事手段, 该早有计较才对。

凌湙的提醒,不纯是善心大发, 还有往他潜意识里,种下后面行为轨迹的方针, 让他在冷静之后,开始想办法与闻府周旋,与段高彦较量, 和替其妹善后时, 第一时间从脑子里, 提取出他给的建议。

人与人的思想千差万别,如何能让人顺着自己的思路走, 这便是最基础的心理暗示,主打一个脆弱期植入,否则凭他一部主官的地位,正常情况下, 有什么理由听从一个出身低微的“亲卫”之言?

且还是别府的亲卫。

而最深层的考验,则是在测量他在心理失衡的情况下,还剩有几分行事警惕性。

一旦他用了凌湙教的方法渡过难关,那么事后复盘时,就该是他的追源期,凌湙要看看,他对给出建议的“区区一名亲卫”,有什么样的看法。

看法产生疑虑,疑虑催生心鬼,倘若足够谨慎,便是他转回头来,追溯凌湙真实来历的时候了。

侯府的情况摆在那,若有这般厉害的亲卫辅佐,早不该会发生宵小闯门之举,凌湙要看看,他能用多长时间,倒推出侯府现今背后另有推手的真相。

他能让段高彦这个同期进士,以不择手段之举拉入泥尘,必有其过人之处,凌湙目前已知他学识过人,能列二甲前五的,就不可能是个草包。

又已推测出他中立见识外的,过人心魄,那最后需要验证的,就是他对于自身危机的处理方式。

是忍辱负重选择与段高彦同流合污,还是利用妹夫之死的污秽内情,跟闻阁老与虎谋皮,又或者跳出两者之间,另辟旁路。

比如,找出他的存在。

直到他身影消失,凌湙方收拾了千回百转的心思,将视线转回院中。

宁琅则一直跟后头蚊香眼,看凌湙又招手开始吩咐手下办事,“去派人守着莲安堂,看齐府那边几时派人去给齐大姑娘装裹。”

凌湙用人,看能力也看人品,能力测试已出,人品之行必试,若能力超强而人品次之,其人便当次抛型用物,是不可能招为股干成员的,他怕背刺。

齐渲能为齐惠妍终身打算,早早为其打造贤惠人设,亲情间的爱之深,哪怕一朝被伤,也不当连人最后一程也不送,待他彻底从巨大的震惊中回神,若亲情为真,便一定会亲自带了丧葬仪程来为齐惠妍收殓,若一切只是他本着自身考量,连亲妹的婚姻都早早纳入算计,那这亲情在齐惠妍死的那一刻就会终止、迸弃,至于之后的收殓装裹,更不会予以理之。

这样的人,凌湙便是使计收了,也不敢放一百个心用他,必得提着一百二十个心,边用边防,如此,也便可归为次抛型工具人,不过就是次多次寡的区别而已。

他要估量一下传统仕大夫,于亲情间的薄厚度,以测量其内在的人品问题,防止出现似宁老侯父子这种因利卖亲的伪君子。

用人么,当然是想要找那种品性真挚的。

到院门落钥,灯火渐熄,藏在暗处的人手往回撤时,宁琅都没闹清整晚的收获。

哦,有收获,收获了一地血脚印。

宁琅那迫切的眼神,想让人忽视都忽视不了,默默的跟在凌湙身后,一整个求教的模样。

凌湙本也有趁此机给他讲一讲现今形势,以及宁侯府夹缝里求生的情况,便领着他去了院落偏厅。

两人落座后,宁琅便再也忍不住问了出来,“小五,我刚才是不是说错话了?”

变故就在他叫破闵仕遗孤的存在时起的,那一刻的混乱,是凌湙事前与他商讨,教他如何面对段高彦时没有的场景,到齐惠妍身死,齐渲崩溃,他才意识到自己似乎说漏了嘴。

齐惠妍本是他们策略当中的重要把柄,有她就能牵制住段、齐二人,可两句话的功夫,她就死了。

猝不及防。

尔后,宁琅再未敢与段、齐二人对接,这才让凌湙半途接上与二人的交涉。

他内心其实也是慌的,怕坏了凌湙的事情。

凌湙摩搓着袖口的皮束封,望向宁琅,却问了个与此时毫不相干的问题,“三嫂的身世,是否如传言里那般?”

他得弄清楚怡华公主的立场,倘若她真是陛下私生女,那宁琅这里,就不能让他知道太多事了,他会回府与陈氏交待。

宁琅愣了一下,尔后脸色发黑,似有无限怒火般冲口而出,“她身世清白的很,父母俱有详细记载,是外面那些人瞎传的,她与当今的关系,只系在寿安宫里那位身上。”

大徵宗庙里正经承认的太后,只有宁柱国府出身的宁太后,哪怕现在的太后因子荣耀,但当朝臣与百姓说起时,仍喜用寿安宫里那位来代替。

她只是当今皇帝上位后奉封的太后。

凌湙眼睛盯着宁琅,一语戳破他下意识的维护,“再瞎传,没有三嫂的有意为之,怕也传不了这样真吧?三哥,你到底弄清了你身边女人的心思了没有?”

宁琅脸色涨红,又羞又窘,眼睛都不敢看凌湙,连声音都弱了几分,“当然……我当然清楚她的心思,我了解她,她……她、她只是想要过的好而已。”

人人都想过的好,这无可厚非,可敢用亡母声誉搏富贵的,就不是个瓷做的。

凌湙继续深问,“那你有把握,在宁家存亡一刻时,她是选择与你共担,还是弃夫保荣华?三哥,你抬起头来看着我,告诉我,三嫂与你有没有夫妻同心?”

这二人但凡正经过了父母之命,凌湙都不会这样质疑。

他始终记得陈氏在家中,每逢说起三儿媳时的那种愤怒,恨她毫无女德的,自配婚事。

宁琅被当时身为郡主的怡华公主,点为新郎时,可是当众拒过婚的,只是被宁老侯和其父宁栋锴给压住了,才没能逃成婚。

如此种种,才引得凌湙追究。

宁琅脸都涨红了,吭哧吭哧道,“我给你保证,你三嫂是个好女人,真的,她就是鲁了一点,本心并不坏,我之前是不了解她,才会对她强嫁我生厌,小五,我们生了振熙。”

时人对夫妻情还是涩于表达的,尤其凌湙问的这么直接,更叫宁琅不知怎样正确表述出,他与妻子间的真正情谊。

好在凌湙会看表情,能从宁琅的微表情里看出,他对妻子真心维护,且爱慕心喜。

“三哥,接下来的话,你要牢牢记住,且只有在确定三嫂对你不离不弃后,才能对她透露,否则,宁侯府,甚至整个宁氏宗族,都将被剪除。”

但凡怡华公主对皇帝存有稍许父女之情,对宁侯府之后的行事都很危险,好在这中间有和亲一事的隔阂在,让凌湙稍稍对这位三嫂放了些心。

宁琅瞬间抬头,一眼不眨的盯着凌湙,紧张的捏紧了拳头,不敢呼吸。

凌湙安抚的摆了下手,方继续道,“你一定以为,父祖的换子行为,只是出于自保,怕因凌太师手中的把柄受到陛下清算,是、也不是!”

宁琅张嘴,“祖父和父亲说了,是为了交换那副悖逆画作。”

凌湙点头,“是,但这只是最浅层的诱因,从凌家子和闵仁遗孤相继出现在我们府中后,你还当这只是个平常的交易?”

宁琅顿了一下,摇头,“之前以为是,但自你回来后,就不这样认为了。”

凌湙赞赏的点了下头,“父祖把事情想的太简单了,从那两个孩子入府开始,整个宁侯府,都在随时被抄的危机里,尤其当代替我的闵仁遗孤成为段高彦的弟子后,一旦他身世泄露,第一个要被砍的,就是宁氏宗族。”

宁琅身上开始冒冷汗,定定的望向凌湙,“……所以,从一开始,我们家就被算计了?”

凌湙点头,“是,从他们把人往府上放时,宁氏宗族就在被清剿的名单里了。”

再没落,宁氏也是开国武勋府,破船里的三车钉子,不知道会发作在哪处,皇帝再厌宁家,也没见他敢砍了宁氏人头,对外宣称是碍于宁太后情面,对内却连消带打,将宁氏往平庸里削,指望着宁氏能自己淹没消失。

凌湙边说边整理思路,因为关谡的突起,让他隐约触摸到了皇帝,以及闻阁老一派,对于宁氏的顾忌。

在野。

在野派的支持。

宁太后当年干的最震动朝野的一件事,就是在陛下亲政,逐渐对宁柱国府起了忌惮之后,下懿旨散了宁柱国府里的幕僚、府兵,以及所有部曲,只留了一营暗卫作为宁氏最后的依仗,并降公爵为侯府。

这不仅仅是因为宁家当年无扛鼎之嗣,更因为宁太后清楚当今的睚眦必报的性情,索性,她直接抄底,让宁氏成为没落武勋的代表。

没落,比砍头要好,至少,她此举确实保住了宁氏人头,不至于让当今在她去世后,找各种理由削砍宁家人头。

这样一来,凌湙在家中找到的部曲册,就很有说头了。

按理,宁太后不可能忘了将,正册拿去与库存的铁册作删改重铸,然而事实上,就正册所记,上面在存的部曲,与当时散出去的部曲名目不符,或者说,只是名义上散了,规则秩序里,这些人仍属在册的宁府从属。

宁氏若一直不出扛鼎之嗣,那这册子就相当于无,若宁氏再出后起之秀,这在册的从属,就会是这后起之秀手上的牌。

良禽择木栖,宁太后散去府中之势时,一定是给了什么条件,否则,她不可能白白让那些人脱离宁氏。

那是她父祖亲手打下的基业,她是得有多不孝,才能做出败家之举?

且看宁侯府如今这苟延残喘、仰人鼻息的模样,很难不往她只是为保存宁氏香火,才自断祖上荣耀的举措上想。

她是懂盛极而衰的。

凌湙说话便陷入了自己的沉思,宁琅也不敢打搅他,默默的陪坐一旁,半晌,方听道,“或许,我应该去试试关谡的态度。”

宁琅:……?

关谡的地方势力,是与在野派接触最多的,在野派的一切举动,很难逃开地方管理,说不好两方有多深的纠缠,却一定能从他的态度里测出,目前在野派的活动规律。

京官势力、地方势力,以及在野人士,是奠定整个朝野大局的基础,皇权是在他们其上,然而,皇权左右不了三方势力的交迭,高明的皇帝会平衡三方势力为已用,可当今……从来随心所欲。

当京官与地方联手,想要改朝换代,那么他们最担忧的是陛下不同意?

不是,都要改朝换代了,皇帝在他们眼里形同废人,能让他们忌惮的,只有与他们拥有同等势力的在野人士。

那是一股不确定因素,但有人振臂高呼,这些人就容易集结成势,从而破坏掉他们的谋划,若再放任他们倾向皇帝,那拥立新主之事,就不可能有百分百把握。

所以,他们要在起事之前,消灭掉这股不确定因素。

凌湙重重敲了一下身旁的桌几,眼前豁然开朗,怪不得他总觉得宁侯府,夹在这些人的谋划里,非常违和,想不出宁侯府里有什么,是值得这些人如此在意的。

凡欲除之而后快的后面,必然跟随着巨大的利害关系。

如果加上在野派的代表呢?如果宁侯府就是最容易出振臂高呼的那个扛鼎之嗣呢?

这就跟凌湙之前让宁琅力争,让宁侯府参与谋事的主动权一样,宁侯府从来就不该是附属,从一开始,宁侯府就拥有与文殊阁对等的起事能力,只是他们不想带宁侯府玩,便从一开始就将宁侯府贬低成了鸡肋。

无独有偶,凌湙从头致尾强调的,就是让宁琅带着宁侯府,与闻、莫方谈的合作里,就有平起平坐之意,简直是殊途同归了。

最后再回头去看那,藏在府中地下银库里的巨额财物,说是保宁氏子孙衣食无忧之词,不如说是留给宁氏后起之秀的,拢人之资。

天下熙熙皆为利来,没钱怎么谈事?

宁琅吓了一跳,瞪直了眼睛往凌湙脸上望,又不敢出声打断凌湙思考,眼巴巴的等着后续没说完的话。

凌湙想透了宁侯府被裹挟的真相,深觉此次上京,实属这收获最大,一时高兴,便深入的给宁琅仔细掰扯一番朝局走势,以及他要他代表宁侯府出面的用意。

从皇帝的态度,讲到文殊阁的用意,又将文殊阁内目前的派别点明,以及他们最终要达到的目地。

“……你若记不住太复杂的,就往简单了记,闻、莫,加上一个摇摆不定的段,代表的是京官,关和目前已知的段,走的是地方官渠道,袁芨单蹦一个持中立,也就是保皇,齐渲是段要拉拢的对象,目前看似反目,但具体怎样,得看他与闻府那边的交易,而段有向袁投橄榄枝的意图,目前也待定他最终走向……”

宁琅低头点着手指,口中喃喃跟着念,“闻、莫、段是一伙,关、段是一派,袁、段有交情……我了个天,这个段大学士到底是哪边的?怎么搞得跟搅……呃棍一样的,哪哪都显他能耐,还有,我们家呢?”

凌湙笑笑,眼角闪过细碎的光芒,“我们家?他们根本没准备带我们玩啊!”

用来垫脚的石头,有什么资格上桌面装盘当菜?

宁琅懂了,彻底懂了,一时气的脸都变了色,恨恨的往嘴里灌茶,“亏的父亲和大哥跟他们前前后后,原来是叫人打一开始,就当猴耍了?狗、狗东西,欺人太甚,简直欺人太甚。”

凌湙倒还好,心情并不郁忿。

物竞天择,就宁侯府那一大家子人,有什么是值得人家高看一眼的么?人家就是要灭,也是灭的祖上余荫,怕也怕的是受祖上余荫庇护住的那群人。

宁琅迫不及待的想要带领宁侯府雪耻,望着凌湙道,“我要怎么做?见了关阁老后,我要怎么让他承认我们家的地位?不再将我们家当炮灰使?”

炮灰一词是凌湙刚解释时,无意中带出来的,宁琅觉得这词形容现在的宁侯府,再合适不过,一时也跟着用了。

凌湙点点他,提醒道,“你忘了一个原则,我让你代表宁氏参股,是为了拖延闻、莫两家的手脚,不是真的要让你参与进从龙之事,我们宁氏,不谋从龙之功,你记住,这一切都是为了迷惑他们,是要让他们以为我们也在贪这泼天之功,三哥,等祭祀皇陵之日后,三位皇子就会分出高下,立储之事也将尘埃落定,他们的行事会进入漫长的等待期,而你,要在适当的时候,带着宁家,与袁芨结盟。”

宁琅:……为何又要与袁芨结盟?

我不懂!

凌湙拍了拍椅把手,“算了,先回去找部曲册,我先教你怎么用那部曲册,去挟制杜曜坚。”

而就在他们在澄园谋划时,闻府那边已经派人围了闻辉出事的莲花楼,将里面的老鸨、龟公,以及花娘、歌舞妓子们全都抓了起来。

满京霄禁,京卫营调动大批兵力开查当日夜去过莲花楼的人。

上一章目录+书架下一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