麝月抬手道:“起来坐下说话。”又向秦逍道:“秦将军,你也坐吧。”
两人左右落座,麝月才道:“高苑伯,你也知道,此番秦将军歼灭神策军,大获全胜。你觉得下一步我们该怎么做?”
钱文静坐在椅子上,身体微躬,麝月称呼“高苑伯”,他一时没有反应过来。
“高苑伯,公主问你话。”秦逍提醒道。
钱文静这时才反应过来,意识到自己刚刚被赐封为“高苑伯”,忙拱手道:“殿下运筹帷幄,臣下见识粗浅,不敢胡言。一切全凭殿下决策!”
“你是一州刺史,说自己没有见识,那是自谦了。”麝月道:“我准备趁将士们士气正盛之际,北上京都,你觉得如何?”
钱文静忙道:“公主英明。如今士气正盛,如果钱粮充足,确实可以北上直取京都。”顿了一下,终是道:“臣下斗胆,有小小谏言!”
“你说!”
“公主北上之前,还是要做好后方的防卫部署。”钱文静道:“特别是江南三州,乃是大唐钱库所在,也是复兴李唐的根本,万不容有失。殿下如果将主力兵马用于北上,江南那边的防务......!”说到这里,欲言又止,十分谨慎。
“高苑伯有什么顾虑尽管直说,不必忌讳。”
钱文静想了一下,才道:“殿下,臣下其实也一直关切公主这边的状况,还有江南那边,臣下最为担心。南方军团裴孝恭一直按兵不动,他是夏侯氏一手提拔起来的人,手中握有数万兵马。”顿了一下,才道:“如果公主麾下主力北上,裴孝恭却从南边突然出兵攻打江南,情势必然异常严峻。”
麝月和秦逍对视一眼,都是想到钱文静终究还是有些眼光。
“依高苑伯之见,我军暂时还不能行动?”
钱文静道:“臣下不敢妄言。”
“有什么说什么,公主既然询问,就不怕你说错话。”秦逍含笑道:“也许高苑伯的建议,能给我们带来新的思路。”
钱文静想了一下,才道:“殿下此番大获全胜,如果臣下所料不错,很快便会有诸多州郡会举旗响应。对殿下来说,如今越是按兵不动,反倒会越让实力增强。待得天下忠义之士群起响应,裴孝恭就算想出兵攻打江南,也不得不考虑后果了。臣下虽然与裴孝恭并无交情,但对此人也是略有耳闻。从此人之前的所为来看,他做事很谨慎,并非意气用事之人,而且......凡事都会给自己留有余地。”
秦逍微笑道:“高苑伯对裴孝恭的性情倒是很了解,一针见血。”
“不敢!”钱文静道:“其实早在很多年前,天下就流传夏侯氏乃是篡位夺权,很多人对她都是心存怨愤。只是夏侯氏残忍好杀,大家也都是敢怒不敢言。如今公主举旗,顺应天道,其实包括臣下在内,都是愿意追随公主复兴李唐。此番歼灭神策军主力,京都更是摇摇欲坠,大家心中都清楚,京都那把椅子已经并不稳固。”
秦逍笑道:“高苑伯也觉得夏侯是长不了?”
“但凡有识之士,都会这样认为。”钱文静正色道:“裴孝恭精明过人,不可能看不出这一点。虽然他是夏侯氏提携起来,不过据我所知,他一直都只是尽心于军事,并不参与朝堂党争。他治军严谨,平日里似乎也与夏侯党羽保持距离,并没有走得太近,这一切也就表明他其实还是在给自己留退路。”顿了顿,才道:“如果天下都拥护公主复兴李唐,那么裴孝恭为了夏侯而逆天下为之,终究也不可能改变大局,臣下以为,这一点裴孝恭应该比谁都看得明白。”
麝月微点螓首,含笑道:“高苑伯还是老成谋国,许多事情都看得明白。其实我与秦将军此前也在商议此事,想着裴是否有可能争取裴孝恭。虽然要拉拢裴孝恭不是容易的事情,但总是要试一试。即使不能成功,我们也想派出密使前往探探虚实。”
“公主英明。”钱文静立刻道:“臣下也以为应该派出密使与裴孝恭暗中接触一下。也许裴孝恭现在正处犹豫之境,知道夏侯长远不了,却又不好直接派人来觐见公主。如果这时候公主这边主动派出密使,或许能收到奇效。”
秦逍叹道:“可是公主却因为密使的人选正在愁烦。公主觉得密使必须是一位饱读诗书能言善辩之人,而且能够临危不乱,见机行事。此外也必须有一定资历,否则随便派一个人,裴孝恭觉得是轻慢他,也是不妥。但找了一圈,到现在还没有合适的人选。”说到这里,摇摇头,一脸为难。
麝月也是一副烦恼之色。
钱文静看了看秦逍,又看了看麝月,眼珠子一转,想了一下,终是道:“殿下,不知......臣下是否合适?”
他是聪明人,派出密使前往南方军团密见裴孝恭,这当然是机密至极的事情,但公主和秦逍对他却并无隐瞒,而且还因为密使人选之事一副愁容,钱文静便是再愚蠢,也知道了这两人的心思。
他也明白,麝月为何会迅速赐封自己为高苑伯。
既是青州刺史,又有伯爵身份,再加上是有资历的老臣,这样的身份去密见裴孝恭,当然算是给裴孝恭很大的面子。
自己是在徐麝月取得徐州战事大胜之后,才姗然来迟,即使麝月并没有追究太深,双方也都留了面子,但多少有见风使舵的嫌疑。
只是带来一些钱粮,当然不足以表示对公主殿下的忠诚。
此时若能挺身而出,主动请缨作为密使去见裴孝恭,那才是立下大功,也才能证明真心实意效忠公主殿下。
既然知道这其中的关窍,钱文静也就不好再装傻,只能主动请缨。
果然,听得钱文静主动请缨,公主殿下唇角泛起满意笑容,道:“高苑伯若能担当此任,那就是再好不过的人选了。我想没有谁比高苑伯更适合担任密使了。”
“不知殿下觉得什么时候出使妥当?”钱文静只能道:“臣下好早做准备。”
公主想了一下,才道:“高苑伯从青州赶来,一路辛苦,本该多歇息一段时间。不过军情大事,非比寻常,还是宜早不宜迟。高苑伯,你明日好好歇息一天,我这边也派人准备一下,如果不为难的话,后日你便带队秘密出使。这次出事的队伍人数不会太大,但我会挑选精兵强将,确保你途中安全。”
钱文静心想途中肯定很安全,关乎生死的时刻是在见到裴孝恭之后。
如果裴孝恭死心塌地要效忠京都,那么自己前往密见,就等于是送人头,到时候裴孝恭必然会砍下自己的脑袋,送往京都向夏侯显示忠心。
他知道此行其实凶险得很,不过事到如今,已经没有退路。
“高苑伯,这是公主写给裴孝恭的密信。”秦逍却已经从袖口取出一封信笺,起身上前递给钱文静,“见到裴孝恭之后,高苑伯可将这份密信交给裴孝恭。如果裴孝恭真的目光长远之人,看过这封信,必会有所表示。”
钱文静心下苦笑,暗想你们连密信都已经准备好,看来早就准备让自己出使南方了。
他接过密信,小心翼翼收好,这才起身拱手道:“不知殿下可还有其他吩咐?”
“你赶来辛苦,早些去歇息。”麝月道:“秘密出使之事,我这边会做安排,后日如期启程便好。”吩咐道:“媚儿,你送高苑伯去歇息,自己也早点休息吧。”
媚儿当下先送钱文静退下。
秦逍这才看向麝月,两人相视一笑。
“钱文静突然赶到,还真是及时雨。”秦逍笑道:“真要说起来,他还真是最适合前去密见裴孝恭的密使。”
麝月问道:“你觉得裴孝恭看了你写的那封密信后,真的会被打动?”
“我也无法确定。”秦逍道:“我只能说他如果真的还在意军人的荣耀,真的希望裴家能够名留青史,那封信对他肯定会有作用。”向门外看了一眼,见得天色已晚,又见到麝月面色颇有些憔悴,知道这些时日她一直都在焦虑之中,肯定是没能好好休息,起身道:“公主也早点歇息,我先告退。”
麝月忙道:“等一下......!”竟似乎是害怕秦逍立刻离开,抬起一只手,虚空抓了一下。
秦逍见状,走近过去,面色柔和,看着麝月,柔声道:“怎么了?”
“没.....没什么!”麝月低下头,犹豫一下,终是抬头,脸颊带着红晕,低声道:“你.....你是不是太累了?那.....那你早点休息。”
秦逍察言观色,又如何不知道公主现在的心思。
他来到徐州之后,在夫子的帮助下,将李承庆拉下马,尔后面对澹台悬夜大军压境,却是日夜部署应战计划。
直到大败澹台悬夜,收复泰山和彭城,今夜回转徐州城,这中间几乎没有时间和麝月单独亲密温存。
所谓久别胜新婚,公主显然是想和他单独待在一起。
秦逍自然也想和麝月亲密温存,可是也看出麝月的精神并不好,面容憔悴,伸手握住麝月柔荑,柔声道:“你这阵子太累,今晚必须好好休息。答应我,洗个热水澡,然后什么也不要想,美美睡上一觉,将疲惫都驱散。”凑近麝月耳边,低声道:“你今晚养好精神,明天晚上我单独有话和你说。”
麝月知道秦逍这是体贴自己,乖顺地点点头,轻“嗯”一声,轻声道:“这阵子你也没有睡好,今晚也要好好歇息。”
秦逍凑近在麝月额头亲了一下,想着让麝月今晚好好养精蓄锐,按住与麝月温存的念头,待麝月退回后屋,这才离开。
出了正堂,穿过中院,到得前院的时候,四下里一片昏暗一片,清幽无比。
他目光锐利,虽然环境昏暗,却还是看到不远处有一道人影。
那边有一张石桌,周围有几只石墩,那身影坐在一只石墩上,似乎正看着不远处的一棵大树怔怔出神,直到秦逍缓步靠近过来,那人也没有反应过来。
“长孙姐姐!”秦逍轻叫了一声,那身影这才回过神,扭头看到是秦逍,立马要站起身来,秦逍忙道:“不用不用。”径自走到边上的一只石墩边,坐了下去,看着长孙媚儿道:“天已经很晚了,长孙姐姐怎么还没休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