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佑立在堂门口附近说了这半天,终于回转,重新落座,仿佛要与萧大人仔细交交心。
“老宗师定是出自于翰林,此次外放四品,待到回京时定有重用,侍郎京卿不在话下,何必有攀龙附凤之求也?”
李佑这句话也只有官场中人听得明白。翰林、左右春坊、司经局这些清流里的清流,号为词林官的,清贵是清贵,但品级却是不高,翰林院大头目也不过是正五品。
所以对于词臣而言,到五品是个最基本底线,熬资历也能熬出来,怎么从五品过渡成三品大员进部院寺才是个关键问题,跳不过去就卡着当老学士罢。
这就要八仙过海各显神通了,比如担任四品国子监祭酒就是一种过渡。但最受欢迎的过渡莫过于外放各省担任提学官…一任三年下来,两次院试加一次乡试那真是名利双收。
萧学道大概就是这种状况,他又有门路和关系,回去还是大有发展前途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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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若他女儿真成了皇后,那根据国朝外戚不从政的惯例,萧大人的仕途就到此断绝了,大概会封个闲散爵位,就此过上混吃等死的幸福生活,故而李大人才有“何必攀龙附凤”一问。
萧学道叹道:“值此清平之世,即便做到宰辅也不过墨守前规而已,功名不过如此,有甚意思?亦不相瞒,本官想到君子之泽不过五世而斩,因外戚封爵,至少可以得一份与国同休的家业,有何不可?”
虽然萧大人一个字也没提到他的儿子,但李佑可以恶意揣测出,他的公子一定很不成器。不然萧大人何至于断了自己仕进,还绝了自家儿子读书上进道路。
当然李佑不会傻得刨根问底,更不会问他“你为何如此狠心将女儿送进宫去”。
前戏和废话都结束了,也该见真章了,还是谈谈好处罢。李佑合扇正色道:“本官与选秀之事毫无关系,若热衷于此,传出去只怕不好听,徒落一个希图幸进的名声。”
明为担忧实为索求…萧学道对李佑的说辞颇为无语。
这屋里没有第三者,也不是公开场合,有话直说便好,何必找如此拙劣的借口?你李大人还怕被人议论“希图幸进”?你明明已经从头到脚都写着幸进两个字了,本朝上上下下这许多官员,你不算幸进谁还能算幸进?
“其实能参与其事,于你已经是有百利而无一害,又何必谈其它?”
萧学道的意思很隐晦,但李佑还是听懂了——若大事可成,那么你将收获的是皇后家的感激和将来太子的天然亲近,这还不值得你效力?用得着去斤斤计较蝇头小利吗?
这次要说服李佑帮忙,萧学道真没有准备太多。在他想来,只要为李佑化解掉县试危机,再加上立皇后带来长远收益,足以使李佑动心。
长远利益有两点。首先皇后长子是大明不可动摇的太子,在大臣死守纲常的威力下,就连皇帝也废不掉太子的;二是大明皇后普遍比天子活的长,皇后基本上都能变成皇太后,熬到那时话语权就大了,出于孝道新皇帝也不可轻易忤逆。
如果是五六十岁的老人,可能对这些将来不知道哪天才能兑现的事情没兴趣。但李大人年方弱冠,以七十致仕计算,官场生涯还有五十年,绝对应该注重长期布局。
可动辄以十年计的长远利益对于才十九岁的李佑而言,实在有点虚无缥缈,白辛苦不是他的风格,还是抓住点眼前的东西更实在。也许是他太贪心,长远利益和短期利益都想占有。
这就和萧学道的想法有矛盾了。在萧学道想来,让李佑参与立后,给他成为预备太子党的机会就是莫大荣幸了,别人求还求不来,他还想贪得无厌?
若非深谙宫中局面的麦公公郑重推荐李佑,萧学道真不见得会耐心与李佑说这么多。李大人对归德千岁的影响力究竟如何,他还是存有质疑之心的。再说想搭上归德长公主,又不是只有李佑这条路。
又互相来来去去打机锋几个回合,双方都明白了对方的心意,但始终谈不拢,堂中便沉默下来。
真是话不投机半句多,刚才说了半天都不觉得累,现在却实在懒得说什么,李大人靠在椅背上伸出三根手指头,口中言简意赅道:“三个举人。”
这绝对不行!萧学道当即就在心里否决了。
江北乡试一共才九十个举人名额,还是沾了凤阳府龙兴之地的光。按行规用来安置关系户的灵活名额最多三十个,李佑一下就想白要去十分之一,这怎么可以接受?
有句话道“金举人银进士”,就是说中举人比中进士还难。李佑想要举人名额,也是势在必得的。
西水李家到如今,好不容易供出侄孙子李正这个秀才,总不能就此堙没在全国一两百万个读书人中,能向上一步是一步。他去年运作的五个虚江县秀才中,除了李正外有两个被录取后就与李家结亲了,可以继续提挈。
这才是用宗族纽带联系起来的实实在在的自家势力,而且事关李家的百年大计。
李佑发达后一直在寻找机会,今日恰好遇到了萧学道这件事,际遇十分难得。如果萧学道答应了,他就会想办法在一两年内将李正寄籍挪到江北,正好赶上后年的乡试。
可惜到目前为止,萧学道死不肯让步,让李佑恨恨不已。他再次起身道:“你家上几代是商人罢?”
萧学道愕然,“你怎么晓得?”
李佑出言讥讽,“若非商家,怎会如此锱铢必较?怎会如此精打细算?面临大事,还在小事上疑心重重、吝啬抠门,如此习气,不是短见商家还能是什么?”
萧学道不与李佑斗气,留了缓冲余地。“本官在高邮州驻留几日,切望李大人再仔细思量清楚。”
李佑冷笑道:“本官也会让老宗师瞧清楚,本官值不值这个价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