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居然会弹琴?”Ji就好像发现了新大陆。
“你弹的也不赖嘛。”圆圆趴在窗户上说。
小旺可得意了, 轻蔑的看着JI:“兔崽子,老子比不过你,但我妹比你厉害吧?”
Ji掏出个什么东西, 撕开包装纸, 就要往圆圆嘴里喂, 圆圆伸手一把拍开了:“干嘛呢你?”
东西掉在地上, 小狼捡了起来闻了闻:“姐姐, 是巧克力。”
小Ji递给小旺一个,小旺没接, 给他竖了个中指。
Ji并不生气,反而给了小旺一个大大的拥抱。
这小洋鬼子,一开始吊儿郎当, 现在热情的厉害。
刘秀英出国是在82年, 走之前回过一趟盐关村,当时人们还穷的什么似的,做饭舍不得放油,是拿一块抹布蘸着油擦锅,擦一下一顿饭,一斤油能用一年。
而在青海那种地方, 夫妻大多只有一条没补丁的裤子,谁出门谁穿。
她知道现在国内经济环境好了。
改革开放,人们也有钱了。
但她万万没想到陈美兰的女儿能买得起钢琴, 而且人家闺女弹钢琴能弹得那么好。
看来小旺和小狼不算什么,但陈美兰的女儿,就算没顾霄形容的, 像遗落人间的天使那么夸张,但在女孩子中算是优秀的了。
这个打击叫刘秀英喘不过气来。
她不愿意接受这个现实。
偏偏这时Ji还要戳她的心:“o, 我想跟那个女孩再合奏一首。”
刘秀英突然就暴怒了,指着儿子的鼻子一声吼:“我出国的时候已经快要瘫痪了,冒着瘫痪的风险生的你,为了养大你,我睡过中央公园的长凳,吃过垃圾,领过教堂的免费午餐,都是为了你,我那么艰难的拼搏,奋斗,可你看看你,人华国孩子都比你争气。”
Ji愣在原地,孩子给他妈骂了两眼泪。
阎卫不忍刘秀英骂儿子,说:“大嫂,Ji琴弹的不错,你这是干嘛呀?”
刘秀英不理阎卫,依旧在骂Ji:“别人出国的时候都带着丰厚的家底,可我们什么都没有,一切全靠自己奋斗,拼搏,我们吃过垃圾,睡过大街,我曾经过的那么苦,你要再不争气,我活着还有什么意思?”
指着孩子的鼻子,她说:“现在我必须去工作,没法带你,你得在这儿住几天,但你不能荒废了琴艺,每天必须练三小时的琴,再读三小时的书,还有关于《God Bless Arica》那篇文章,也必须要写好,等开学,你要发表在校刊上的,明白吧?”
Ji连连点头。
孩子给她骂的跟只小鹌鹑似的。
刚才,就在刘秀英骂儿子的功夫,陈美兰在厨房做饭。
冰箱里有现成的牛肉和臊子,她用葱爆了一盘牛犊肉,又蒸了一大碗鸡蛋糕,出锅再淋上肉臊子,加点生抽香油,洒上葱花,这是小狼的最爱。
西红柿土豆茄子炒一大盘下饭菜,这个小旺爱吃。
再剁了一块上好的梅肉氽了个丸子汤。
圆圆饭量小,吃的清淡,这是给她的。
这会儿她刚从锅里端出蒸蛋,回头,就见刚才还在骂儿子的刘秀英笑着进门了。
手上还是那张单子,她说:“美兰,我们在国外也不是什么有钱人,长辈也没支持过我们什么,一万美金,算我求你了,别跟爸提这东西是我给的,但是你让爸在这张单子上签个名,好吗?”
“大嫂今年有三岁半吗,您的智力是不是不太正常,还是你身体有残疾,得病了,快死了?”陈美兰突然问。
她的神色一本正经。
刘秀英愣了一下,才回味过来她是在骂自己:“美兰,你怎么骂人呢你?”
“您都四十三的人了,还指望长辈资助您,要不是智力不正常,肯定就是身体有残疾,对吧。”陈美兰说。
哪个正常人活到四十多岁还会指望父亲自助自己,那得活得多失败啊。
但刘秀英可有得是理由,拍拍大腿,她说:“美兰,当初咱爸确实没支持过我们什么。我的腿就是在青海的时候得的病,要是爸愿意跑跑关系,我怎么会是今天这个样子?”
“六十年代上山下乡,整整一代人都去当过知青,大多数身体都留下了各种各样的毛病,那也全怪咱爸,全是咱爸的错?”陈美兰反问。
“可有些人就通过父母的关系提前回城了,为什么咱爸不帮我们?”刘秀英提高了嗓门。
陈美兰极为平静:“还有些人早死在青海了呢,你们怎么没死?”
刘秀英的手在剧烈发抖,刚要张嘴,陈美兰立刻说:“我这房子是我陈美兰自己的,我自己工作自己赚钱自己花,没用过阎佩衡一分钱。”
刘秀英再深吸一口气,把那张单子放到了冰箱上头,依然在笑,皮笑肉不笑:“你让爸帮忙签了这个,我和你哥就可以办理绿卡了,以后我们也就不回再国了,对你也有好处吧,毕竟爸在北京两套房,要没有我们,不就全是你们的?”
陈美兰也是一笑:“我在西平市有一栋楼,不稀罕房子。”
这下刘秀英终于不笑了。
陈美兰居然有一栋楼?
从一开始的趾高气昂,到后来只能骂儿子博取同情,到此刻,刘秀英已经差不多是在哀求陈美兰了。
这可不是她想象中,自己回国后的样子。
但她深吸了口气,还是说:“你去说服爸,让他签了这个,美兰,相信我,这对咱们大家都有好处!”
陈美兰抓起那张表格,刚准备拍刘秀英怀里,就听门外有人在喊:“陈老板,在吗?”
是齐松露,她下班比陈美兰晚,从厂里刚回来,在门口喊她。
陈美兰于是放下那张表格,从家里出来了。
不止齐松露在门外,崔敏居然也在。
看陈美兰出来,崔敏伸手就来拉她,一路小跑,拉到隔壁阎三爷家,开门见山就问:“美兰,虽然小齐一再跟我保证说没有,但我还是想问问你,咱们公司有没有给经销商和合作方开过大头小票?”
大头小票,是目前私营企业偷税漏税的手段之一。
其具体操作的方法是,在发票簿上,企业留存和给税务局报税的那一栏,只开几十块钱,但在撕给合作方的□□栏,却会开上万块,甚至十万以上的金额。
这样,公司就可以少缴税,或者干脆不交税。
税款当然也就省下来了。
看崔敏一脸紧张,陈美兰确定的说:“我们从来没有开过大头小票。”
崔敏长舒一口气,都四十岁的人了,居然开心的直跺脚:“你说没有,那就是真没有了,美兰,你和小齐,这会怕是给咱们271又长脸了!”
“怎么回事?”陈美兰问齐松露。
齐松露说:“今天,就在你回家之后,顾霄打来电话,说他已经从新加坡派了会计来西平市,来他投资的几家工厂查账了。他还问我,咱们有没有做过假账,我说没有。他继而说,每一个他投资的企业,只要真的没有开过大头小票,或者使用过假发票,没有在财务和税务报表上作过假,他会单独奖励总经理五万块的奖金,但要是有,他就会派财务人员常驻企业,进行财务监管,必要时,对总经理提起诉讼。”
所以顾霄派自己的会计来西平市查账了?
而且只要她的账目查不出问题,顾霄就又要奖励她一笔钱?
崔敏不停的拍着胸脯,一副后怕的样子:“美兰,这年头假发票,大头小票,财务报虚账可太普遍了,你是还不懂得这些门道吧,侥幸,这会算是躲过了,意外之喜,还会有五万块的奖励呢!”
齐松露于是说:“崔姐,陈老板一直在叮嘱我做账,查□□要仔细,而且她很早以前就跟我提过,千万不敢为了省税款而开大头小票,咱们陈老板不是不懂,也不是侥幸,她是早有准备!”
怎么可能是侥幸?
陈美兰知道,顾霄作为一个贪婪的资本家,他不可能在用自己的钱把271扶上马后,就会善罢甘休的。
他等了一年,酝酿了一年,只等最近查账。
陈美兰要真的敢做假账,顾霄的会计来了之后,会毫不犹豫的提起诉讼,并让她坐牢的。
大头小票,假发票什么的,牵涉的金额只要上万块就会判刑。
而且最低量刑是三年起。
只要陈美兰贪图私心做一笔假账,她就得坐三年牢。
继而,顾霄的财务人员就会顺手接管271的财务。
酝酿一整年,这才是顾霄的真正目的。
只不过陈美兰随时在警惕,而且她也不屑于干做点假账,贪点小钱的事,有所准备,也就不会上钩罢了。
资本家磨刀霍霍,悬在头顶,你要不警惕点,随时就有可能被对方起诉,并送局子里去。
且不说工作上的事,陈美兰跟崔敏和齐松露告别完再回家,这时刘秀英已经走了。
阎卫跑厨房里多炒了两个菜,喊齐松露过来,大家一起吃。
他和齐松露已经扯了结婚证,是夫妻了,不过是还没办酒,要不是齐松露忙于工作,得每天跟陈美兰接触,也早搬到城里去了。
家里今天还多了个Ji。
这会儿小旺和小狼,圆圆几个在跑进跑出的玩儿,等饭。
Ji站在角落里,默默的拉着琴,嘎吱嘎吱,琴声里全是被妈妈抛弃的落寞。
阎卫摆好了饭,终究Ji也是自家孩子,就说:“鸡母,过来吃饭。”
齐松露看这孩子一头黄毛,伸手揉了揉说:“他怕吃不惯咱的饭吧?”
Ji说:“可以,我喜欢中餐,但我必须练琴一个半小时才能吃饭。”
妈走了,孩子的靠山没了,小怂这会儿特别的乖。
小旺盛了一小碗臊子鸡蛋羹,在Ji面前故意挑啊挑:“闻闻,香不香,想不想吃?”
Ji琴拉的吱吱嘎嘎,鼻子真的不由自主,跟着勺子转着。
阎卫很喜欢这胖乎乎的小侄子,看他热的汗流颊背,亲自替他脱了衣服,把他的琴夺了过来:“必须先吃饭,吃完再练。”
Ji其实也饿的肚子咕咕叫,于是给自己找了个借口:“那就等吃完,我再把时间补回来。”
“这孩子还会说中文,这么流利?”齐松露又惊讶了。
阎卫笑着说:“听说大多数在美国的华人,也生活在华人圈子里,吃的是中餐,讲的也是国语,跟咱们在国内差不多。”
“不不,我们住在白人社区,我也只在家说中文,但出门必须说英文,我上的学校也是白人社区里最好的学校。”小Ji刨饭刨的很勤,而且一勺又一勺,抢着臊子蒸蛋。
张嘴闭嘴,小屁孩儿身上有一股浓浓的,身为上等人的优越感。
“所以你们在美国也是上等人?”齐松露说。
Ji摊了摊手:“我们所住的社区非常好。”
在华国人们讲的是人人平等,不讲究什么下等人,上等人的。
齐松露听这孩子说话让自己来气,就不跟他聊了。
Ji于是转头问小旺:“你叫什么名字?”
阎卫滋了口气:“大哥大嫂连小旺小狼的名字都没跟这孩子提过?”
齐松露翻了个白眼:“人家在美国是上等人,没拿你当兄弟,你就别自做多情了。”
小旺兴致勃勃,对Ji说:“我姓阎,单名一个爹字。”
“爹,你好。他叫什么名字?”Ji又指小狼。
“他叫阎哥,还有这位,她姓阎,名字叫娘。”小旺说。
Ji勺子一顿,突然明白过来:“你这是在欺负我。”
圆圆也给小旺气的,狠掐了他一把:“哥,你怎么这样啊?”
陈美兰也瞪小旺:“不准淘气。”
小旺一摊手:“我怎么啦,我不挺好的吗?”
Ji被耍了,又怎么会高兴,生气的说:“你就像我爸爸形容的华国孩子,平庸,并喜欢表现自己,有很多阴谋诡计,但能玩弄的只有自己。”
陈美兰筷子一顿,阎卫也给气的变了脸色。
阎军不愧是学哲学的,骂人真有艺术性,数典忘祖那个成语,正好形容他。
小旺差不多要跳起来打人了。
还好小狼和圆圆一起压住了他。
吃完饭,看表已经九点多了,阎肇依然没回来,阎卫感慨说:“听大嫂刚才的话,他们刚到美国的时候也挺苦的。”
睡公园,捡垃圾,领免费午餐,听起来他们过的就跟乞丐一样。
抛开他们把土地证送人一事,大哥大嫂在国外受了很多苦,这让阎卫心里很难过,很不是滋味儿。
而且阎佩衡天生不徇私,不愿意帮儿子跑关系联络工作,让大哥在青海足足呆了七年,大哥心里有怨言似乎也正常。
齐松露于是说:“那些土地证,真是咱娘送给他们的?”
要真是苏文把土地证送给阎军夫妻的,对方拿走之后转送别人,他们兄弟没什么可说的。
这件事阎军夫妻是做得不对,但人家没犯法。
阎卫估计应该是这样,当时大哥要出国,没钱没资本搞贿赂跑关系,回老家后就跪在苏文面前哭,说他有多困难,想让苏文支持他,帮他。
苏文是亲娘啊,是生了阎军的人。
三十多岁,人高马大的儿子跪在她面前哭,她能不忧心,难过吗,她于是把自己当时手头所有的家产全捧出来送给了阎军。
想以此资助儿子,帮他渡过难关。
而阎军拿着庙产,一上首都就送人,帮自己跑关系去了。
所以现在的情形是,阎卫无法原谅大哥,但真要说恨大哥,或者问大哥讨个说法之类的,也没理由,总之他心里难过,但也没办法,只能这么憋闷着。
Ji吱吱呀呀,又在拉小提琴。
而眼看开学,这是小旺兄妹最后的狂欢时间,几个孩子正在看录像带。
周星驰的片子,几个孩子看的前呼后扬,哈哈直笑。
Ji练了一会儿就忍不住了:“Hi,你们看的是什么?”
“叫声爹我就告诉你。”小旺说。
Ji倒不是个特别倔犟的孩子,满足了小旺的恶趣味:“爹。”
小旺于是说:“乖儿子,进来一起看吧,这叫《逃学威龙》,特别好看。”
“不,我要练琴,我今天还有三个小时的书没有读,还有一篇文章没有写。”Ji边拉着琴边说。
圆圆给吓傻了:“鸡母,你一天有玩的时间吗?”
“自甘堕落的人才需要玩,我们是不需要玩的,我们的人生中只有学习。”Ji说。
“这怕是个傻子吧?”圆圆回头去看录像了。
Ji虽说依然在练琴,但两只眼睛不停的忙碌着,瞅会儿电视上的周星驰,再看看磕着瓜子,吃着雪糕,哈哈直笑的小旺兄妹,边拉边说:“爹,你不读书,不思考,就永远都只能呆在混乱肮脏的华国,过着既庸俗又无意义的生活,且碌碌无为的度过一生,你将永远不知道生命,以及生存的意义,你要是没有思想,就跟动物没有区别……”
小狼跳了起来:“我要打死他!”
小旺拦住了弟弟:“你拳头太硬,真打死就麻烦了,算了,我来。”
要不是圆圆一边一个拉着,这俩就要打死小Ji了。
阎卫也听不下去了,又一直等不到阎肇回来,就准备要带走Ji。
这孩子长得跟小时候的麒麟特别像,这让阎卫心里既难过,又忍不住想疼他。
但他要再用这种腔调说话,阎卫都忍不住想打他。
不过就在这时门外一阵脚步声,紧接着阎肇推门进来了。
笔挺的公安装,帽子抱在怀里,他一进门,乍一看屋檐下有个一头黄毛的小男孩,径自就走了过去:“这就是Ji?”
这是他老阎家的孙子,按理该是黑头发,谁他妈给染了一头黄毛?
阎卫经过半天的思想斗争,这会儿已经准备要原谅大哥大嫂了。
而且他天生的性格,喜欢替别人开脱,就说:“老三,大嫂刚才说了,土地证是娘交给她的,也不是她亲手交给王戈壁的,而是王戈壁从别人手里拿的,大嫂也挺可怜,说他们曾经在美国过的也很差,领救济金,睡公园过日子。”
阎肇眉头紧锁,一边看着拉琴拉的荒腔走板,跟吊死鬼哭丧似的Ji。
再看看阎卫,突然眸光一厉:“我让你早点来,你就问到这个,还让人走了?刘秀英要跑了怎么办,丢下孩子回美国怎么办,你为什么不没收她的护照,她去哪儿了,你知道吗?”
这一连串的问题,把阎卫给问懵了。
“她当初到底是把房产证给了谁,三座庙的价值将近三百万,那属于贪污受贿,贪污的人是谁。还有,她和大哥是怎么从娘手里拿走的土地证,有纸质遗嘱吗,如果没有,有两个以上的见证人吗,如果都没有,他们就属于盗窃,私吞母亲的财产,这些事你都问了?”滋了一口气,阎肇再问:“我让你早点回来,你就是这样做事的?”
一句又一句的,阎卫给弟弟问傻了。
陈美兰于是把刘秀英最宝贝的那张纸递给了阎肇:“大嫂是为这个来的,说是什么为了办绿卡,找爸签个字,还说要给我一万美金。”
阎肇接过纸看了会儿,怼给了阎卫:“你看这是什么?”
阎卫皱着眉头看了会儿,说:“我所学的英文差不多忘光了,这应该是一封推荐信?”
阎肇认识的英文也不多,只能找出家里的中英大词典来,对照翻译,猜意思:推荐某某人去某某地,他足够优秀,能胜任某项工作。
这就是个推荐格式,其中关键性的人名,地名,都需要手动去填写。
阎卫说:“可能是大哥想找份工作,需要咱爸的推荐信?”
“咱爸身在国内,又不是什么大人物,跟美国人能扯上什么关系?”阎肇反问。
阎卫一笑:“也是,咱爸个华国部队上的领导,在美国能帮大哥啥忙?”
阎肇拿着这份单子,突然发现问题了。
假设,在这封推荐信的抬头处写上西点军校某位考官,或者教官的名字,而在末位签上阎佩衡的名字。
再把被推荐人写成麦克。
那么,即使收到信的考官和教官不认识阎佩衡,就为了他在华国的身份和地位,也会格外关照麦克一点。
很有可能,即使麦克没有那么优秀,对方可能也会破格录取他。
所以大哥大嫂这是恨不能阎佩衡早点诉诸法庭,跟他们脱离亲属关系,才会搞这么一份东西让他签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