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66章 第一百六十六 为利争生死
河北直隶保定府,一封懿旨供在了府台正堂的供桌上。
直隶总督忧心忡忡,京师忽然告急,皇后的懿旨命他带齐直隶兵马万余开赴娘子关。
按道理讲,应该是去京城才对,怎地要他去河北与山西的交界呢?
招来直隶总兵并幕僚议事,大家同有疑惑,京师告急自然该去救京师才对,西去娘子关做什么?
议论纷纷间,有兵丁来报,总督府门前来了一位勋贵,自称是荣国公府中人。
总督忙说一个请,亲兵领进一位风月班头似的贵公子来。
“在下荣国公后裔,兰芳亲王府审理贾琏,见过各位大人。”
呼啦一下,全都站起了身,冲着这位贾审理抱拳的抱拳,拱手的拱手。
审理官不大,正六品。
但这职位是专门负责亲王、郡王府邸诉讼事的官职,属长使下属,专门与大理寺和刑部交通。
贾琏拿出了自己的腰牌,被三品的总督请上座,告了一声罪,贾琏施施然坐在总督的下首。
“不知贾审理忽然而至,可是有所见教?”
荣国公府的嫡系子弟就够上座了,何况还是亲王府的属官,不由得总督不更客气三分。
贾琏长得俊俏,端着世家子的架子,但话语说的也俏,并不拿大,反而笑语晏晏给他们解了谜题。
“在下是随着懿旨一起到的总督府,亲王有吩咐,怕诸位有些疑惑的地方,特命在下等候垂询。”
总督等人这才恍然大悟,合着这道懿旨是兰芳亲王的手笔啊,皇后不过是盖了一个章。
越是如此,越是小心了,可见皇后要有多依仗这位亲王,那么亲王派人传来的话,才是懿旨里没说明的话。
总督略一沉吟,与幕僚们交换了几个眼神后,将方才的疑问说了出来。
“不知京师到底有何为难需调动直隶的兵马,又不知为何直隶的兵马不北上京师,而西去娘子关?”
贾琏清清嗓子,一位主簿起身去了后堂,不多时亲奉一盏茶回来,贾琏并不起身却双手接了过来道了声谢,这才四平八稳的说起准葛尔丹的事来。
“圣驾西狩,那准格尔部不敢直面天颜,便施鬼蜮伎俩,绕道漠南想与鞑子会师在热河,从而进逼京师。”
总督吃惊不小:“这是何时的事?沿途各州府道县就没一点察觉吗?”
贾琏抿了口茶说道:“说来也是丢我家的脸面,兵部左侍郎王子腾,大人您必定熟悉的吧。”
总督吸了一口气却不回话,这个熟悉二字可不能认了。
贾琏放下了手中的茶盏,轻轻一叹:“为何要说是丢了我家的脸面呢,因为只有这么说,才能顾全朝廷的脸面,总不能说是朝廷识人不明吧。”
诸位直隶总督府的人是一动不动,不能点头也不能摇头,任凭这位去说。
贾琏心里好笑,地方官员便是如此,京城的事愿意知道却又装作不想知道,更不愿轻易的表态,能不打断自己说话,已经是一种态度,但还是略有保守。
也不能怪人家,纵然是不知道贾史王薛四大家的事,但一位兵部侍郎兼前西征主帅,被皇后和亲王盯上了,他们不明真相时,哪里敢多一句嘴。
尤其是总督,人家也不是白给的,能做北直隶的总督,定是皇上夹袋中的人,别的政事可以差些,独独拱卫京师是他的正经差事,半点也差不得。
所以别看皇后的懿旨在前,若不给人家说清道明,李穹这位亲王的面子,不一定好使。
这也是李穹派贾琏来的原因,跟人家好好的说,告诉清楚这件事的来龙去脉,好让总督能依计行事。
否则人家封还懿旨赶去京城护銮驾,坏了你的事不说,你还不能埋怨他。
贾琏便把王子腾可能叛乱的事前后说了一遍,点了一句圣上碍于面子没明说要杀他,却被他抓住这个机会金蝉脱壳的跑了。
更可恨的是,他很有可能辖制住了史鼎和贾政,正大摇大摆的奔着热河而来,而他的身后便是已经合流的准格尔部与鞑靼。
“若果真如此,本督便是不去京城,也当去热河才对,怎地亲王要我等去娘子关呢?”
“亲王在热河。”贾琏一笑:“正愁不能瓮中捉鳖呢,他们倒是送上了门,干脆以热河为战场,聚歼了他们!”
直隶总兵倒是先明白了:“莫非是要我等关上直隶的大门?”
“英雄所见!”贾琏赞了一声:“总兵不愧是知韬略的帅才。”
这便是贾琏的作用,李穹帐下不缺能捧人来事的家伙,但谁都没有贾琏这个身份,他随口捧一道,谁听了都受用,还能心生感激。
换个旁人,不会有此等的妙用。
总兵脸上庄重起来:“亲王不愧是我朝收土开疆人也!”
贾琏向他拱拱手,有替李穹谢过的意思,然后接着说道:“京师自有兵马十万,不怕他们来犯,热河自有王爷坐镇,更是盼着他们来呢。唯独还有一条路,京城与王爷都有些鞭长莫及,所以才拜托在了直隶的府堂。”
总督也明白了过来,李穹是怕敌军自山西入境,所以要先锁死娘子关,就凭那里的天险和雄关,等闲不得破关的。
但有一条,娘子关是归山西管辖,井陉的飞狐峪栈道才是直隶府的地盘,这是要自己越府行事啊。
要是有圣旨,绝无问题。
但圣上远在长安,就是请旨也来不及,等旨意到了时,早就凉菜了,这才有了懿旨只说救援京师,而贾琏才是来解说懿旨背后要做什么的事。
别看李穹是亲王,他还真调不动朝廷各地方的兵马,关外也是如此啊,他根本不曾用过辽东各县的一兵一卒,随他们打秋风捞战功,就是不与他们交会,为的便是避嫌,这里面的忌讳可深了去呢。
“那...山西那里...”总督想说的是要不要通个气,或者贾琏在跑一趟山西专门说清。
谁知贾琏一摆手:“法不传六耳。”
总督和总兵面面相觑,合着山西的官们也不可信了?
也确实如此,山西地处太行与吕梁两座山脉的腹地,又有黄河水系与海河水系之便,确实是中原腹地最能自成一家的所在。
能与它一比的,只有天府巴蜀了,靠着山川河流自成天堑,辖地又有良田、富矿,关起门来谁也奈何不得,渐渐养成了听调不听宣的毛病。
要钱有钱,要人有人,有粮有矿有银号,晋商堪比盐商与浙商。
正是这些晋商,仗着与漠南交界,买通了上下,大肆与草原生意往来,赚钱是不假,可也资敌甚多。
不是信不过山西人,李穹是信不过晋商,崇祯末年最给鞑子卖力的便是他们,努尔哈赤亲在归化城赐席请晋商入后金为官,史书中历历在目。
不得不防啊,万一不走热河一线,必定是寇关娘子关,一旦进了河北大平原,他们的骑兵可就撒了欢,想来就来,想走就走,根本拦不住。
娘子关正好卡在河北和山西的腰眼间,凭借那里的天险,骑兵根本无用,步兵也展不开阵型,一点点消耗的话,不用李穹救援,在陕西长安的正元帝就会将重兵东移,以骑射为主的准格尔部将要陷入腹背受敌的险境。
还有一点,直隶总督也隐隐明白了一些,一旦山西有变,直隶的兵直接长驱而入接管了山西,来个神兵天降,打山西一个措手不及。
不能让准葛尔丹劫掠山西呀,那他可赚大发了。
总督请贾琏后堂歇息,自与属下们商议要不要听亲王的令。
贾琏却拉住了那位给自己献茶的主簿,说要与他聊天解闷。
自然应允了他,那主簿客气地请贾琏进了后堂,贾琏见四下无人后,便问了他名姓。
“下官乃是苏州府李大人的学生,姓詹,单字一个会。”
“可与我家有旧?”
詹会轻轻笑了起来:“也算有旧。琏二爷可知苏州府的李大人与亲王府林王妃家的事?”
贾琏怔住了,他哪里知道去,他去苏州只办过一件事,私卖林家的家产。
詹会道:“琏二爷是贵人多忘事呀,那一年您去苏州办事,李大人还是苏州县令呢,直到了王爷带着王妃回苏州后,王爷做主将林家做起来产业,我老师才结识了王爷呐。”
“哦...”贾琏有些羞惭,早年办的这些事儿,可真叫一个不地道,吃林家的绝户,可真是丢尽了贾家的脸。
詹会是个知根知底的人,见贾琏面上不好看,便把话题移开:“李大人能与王爷相识,又与林家多相往来,自然平步青云而上。学生也因此外放到此勘磨一二。”
贾琏转瞬明白了意思,这个詹会拐着弯的要与李穹挂上关系啊。
那边妥了,自己就能安抚住他。
“只要这事能成,凭老兄的功绩,王爷那里自不会薄待你。”
詹会大喜,他为的便是如此啊,他老师能凭借与林家的买卖交情青云直上,自己为何不能?
平时没机会也就罢了,如今有了机会再抓不住,那也活该自己没官运了。
“可有下官能做的事,但请吩咐,绝无二话也。”
“好!只要能促成直隶出兵娘子关,詹兄当记一大功。”
“此事极易!”
“哦?敬请赐教。”
“只要王爷允准一事,保准直隶兵马全员奔赴娘子关?”
“何事?”
“查抄通敌之晋商也。”
“嘶~~~”贾琏倒吸一口凉气,好狠的詹会啊,这是要发国难死人财!
通敌不通敌的,还不是他们说了算,李穹要是答应下来,晋商能折损三分。
詹会双手抱怀轻轻说道:“王爷所行的是大事、国事,下官甚为仰慕,恨不能与王爷牵马坠蹬以效犬马,绝不会害王爷半分的名声。但若想要直隶上下出工出力,乃至与敌军死战,不舍一些外人,怕是不能尽全功。”
“可要是成了滥杀无辜,王爷必不能应允。”
詹会哈哈一笑:“琏二爷,您尽管着放心。绝不会杀错一人!”
“岂有不杀错的道理。”
“因为”詹会两眼露出凶光:“江南商人早就对晋商不满久矣,他们手中多有晋商的一些证据。只是没机会拿出来罢了。”
贾琏叹了口气,原来如此啊,晋商得势便是徽商、浙商、苏商等的失势,断人财路如杀人父母,这詹会不用问也是苏商托起来在直隶的代表,别看官职不显,必有他的用处,如今不就献了绝户计么,晋商可是危矣。
迟疑间,不敢应下来,詹会便劝他不如去信问问王爷之意。
贾琏只好告辞,回了馆驿,便动用密谍司的渠道给李穹去信,详细说了詹会的过往。
有飞鸽到了热河城,李穹抱着怀想了半晌,果然资本之间只有利益和血腥,哪有什么温情与儒雅。
不能这么便宜了他们,李穹思索良久才与贾琏回信,可抓不可杀,可罚不可抄;放小抓大,许直隶总督特权,查抄山西官员,自有懿旨与他特权。
看着鸽子飞走,李穹冷笑起来,这等事他能不懂么?
罢了,资本的事,由得资本玩去,能赚亏心钱,便要选好坟冢,哪有只赚不赔的道理。
办完这件事后,李穹脱了短衫,换上了亲王朝服,小小酒肆里面乌压压站满了密谍司的飞鱼服。
“走吧,咱们也去迎迎王子腾,还真敢进热河啊,不知道他见了本王后,是何种的面色呢!”
推开酒肆的大门,一行人鱼贯而出,街道上来往的百姓纷纷跪倒,李穹站在街心,听着城头呜呜吹起的号角,冷冷一笑,忽然爆炸声轰轰的响起,当即加快了脚步,贾探春这个丫头真是连她爹一起炸啊。
不能不炸了,贾探春躲在城头一处敌楼中,咬破了嘴唇听着外面的枪声骤起,一丝血迹流了下来。
她真没想到自己爹竟然与王子腾并肩出现在热河城外,要知道不管是圣意还是六哥之意,都是要他杀了王子腾啊,他怎么能不顾贾家全族的性命,与王子腾一起叛降呢!
城外可不仅仅是王子腾与贾政、史鼎,还有说不清的敌军正在纵马而来。
贾环推门而入:“姐!快走!王子腾有防范!”
“走?”贾探春缓缓站起了身:“能去哪?便是伱我回了京城,能洗脱贾家叛敌之罪么?”
“那也不能在这里等死,趁着敌军被拦住了,我先将你送到安全之处,自有人出面杀了王子腾。”
“不!”贾探春自怀中掏出一颗手雷:“环弟,你走吧,姐姐还有一个机会呢!只要让我见到王子腾和...他,我便能有个近身的机会。到时...”
“到时怎样?”
“谁?!”
支呀一声,敌楼的房门被推开,贾探春看见来人后,双眼一红,身子一软,人瘫在了椅子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