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境,神都。
车马粼粼,人流如织。
商贩颇具穿透力的吆喝声,偶尔还有一声马嘶长鸣,人生百态,不断自神都一一衍生。
四水坊,处于神都三十六坊底层之一。
这里地方狭窄,街道地面铺砌的青石板,早就已经坑坑洼洼,上面痕迹斑斑,已经凹凸不平,不少地方堆积着杂物,乱七八糟的东西,充斥街道的每一处。
各种冲鼻的气温,还有枯瘦如柴,犹如尸体的活人,横躺在青石板上,这里脏乱差,仿佛只有青石板存在,预示着昔年这里也曾经辉煌过。
一名高大魁梧的男子,正拿着绣着金色花纹的手帕,轻轻捂着自己的口鼻,缓步走在青石板上,不,看似是走在青石板,实则对方脚下靴子距离青石板,却是有着半寸的距离。
并未踩踏在脏兮兮的青石板上,显现出了来者内心对于四水坊的排斥。
这种如同炼狱的地方,乃是神都贫民窟,同时也是集齐了神都之恶的地方。
未曾在这里厮混过,永远不知道这里的黑暗到底有多深。
燕惊天一步步走入街道深处,拐向了一处胡同,相比较外面的脏乱,这一处胡同非常整洁,每日都有人清扫,青石板也是经常更换,崭新的痕迹和其他地方泾渭分明,仿佛世外桃源,和四水坊格格不入。
燕惊天推开了半遮半挡的门户,走入到了小院子中,直接来到了前厅中。
前厅是标准的布局,墙壁上面摆放着水墨画,下方主位摆放着两张椅子,中间以八仙桌间隔,左右两旁各自摆放两张椅子。
此刻主位上面,正端坐着一名老者,老者须发银白,修长的胡须有每日修剪痕迹,充斥着褶皱的脸庞,透漏着红光,此刻佩戴着青色指环的手掌,正端着茶盏,美滋滋的喝着茶水。
看见来者后,老者不慌不忙的伸手一指讲道:“纸笔在上面,什么要求,可以自己去写。”
“三日后金风夜雨楼会派人联系你。”
“你准备好宝物即可。”
“我们金风夜雨楼的口碑天下皆知,就没有杀不了的人。”
“业内没有一个比得上,不过良好的服务,自然价格就贵了一些,这是理所应当的,希望贵客要有心理准备。”
老者混不在意的喝着茶水,目光轻佻的看向八仙桌,燕惊天已经走至到八仙桌旁,伸手自笔架上面取下毛笔,蘸了墨水后,轻轻挽着自己衣袖,书写上了三个大字。
窦长生。
这三個字,力透纸背,苍劲有力。
也充斥着一股意志,彰显出了此刻燕惊天心境。
恨。
看见这三个字,仿佛看见了无穷无尽的恨意,直接朝着自己扑面而来,字犹如活过来,张牙舞爪,要吞噬掉观看者。
这三个字,已经不是普通的字,完全蕴含了燕惊天武道意境。
燕惊天停笔不动,这三个字书写出来,乃是机巧缘合,现实和心境相合,以恨意为推动,意志拔高到了一种超脱的层次,处于空冥状态下,才成功把自身武道,以这三个字阐述下来。
再给燕惊天书写一遍,绝对写不出。
这三个字价值连城,要是悟性不错者,能够观摩参悟出一门功法来,哪怕不能够悟出武学,也能够让自身武道大有精进,只是这乃恨意为主体,后患也是极为严重,自身意志力不足,容易被恨意击溃心神,从而性情大变。
这等东西要是换成平时出现,燕惊天绝对欣喜如狂,当做宝贝裱起来,直接供奉起来,现如今这东西对燕惊天已经没有多少用处。
重重吐出了一口杂气后,燕惊天抬手继续下笔,但蘸着墨水的笔尖,却是没有碰触到纸张,而是点在了充斥老人斑的手心上,
老者一只手,已经挡住了毛笔,阻止了燕惊天后,老者抓起纸张,直接扔给燕惊天讲道:“这位贵客,还请您换一个目标。”
燕惊天目光炯炯注视着老者,纸张缓缓飘落,最后落在了燕惊天脚旁,燕惊天完全无视掉了,直接讥讽的讲道:“金风夜雨楼不是号称天下无不可杀之人吗?”
“这窦长生要是神魔,你们金风夜雨楼不接也就算了,可窦长生才是中三品武者,最多也就是武道三品的宗师。”
“怎么你们怕了?”
“不敢接窦长生的任务?”
老者任由燕惊天讽刺,没有急于分辨,等到燕惊天停止后,这才开口解释讲道:“今日不同往日,要是贵客前日来,我们金风夜雨楼自然也会接任务。”
“只要不是神魔,还处于凡俗层次,我们金风夜雨楼就一定能够完成任务。”
“可今日的天机报,不知道贵客看没看,上面杀了神魔,不,是刺伤了神魔的是什么?”
燕惊天眉头一皱,不悦的讲道:“湛卢剑。”
老者直接摇头否决讲道:“贵客错了,是流星一剑。”
“流星一剑是什么?”
“这可是我们金风夜雨楼的招牌,如今能够刺伤神魔,绝对是天下第一剑。”
“你是不知道,自从天机报发行后,不知道多少势力,都开始联络我们金风夜雨楼,表示着愿意合作。”
老者不在淡定了,而是精神抖擞,眉飞色舞的开始讲述起来道:“不知道多少武者,为了学习流星一剑,从而主动加入我们。”
“窦先生是什么人?”
“那是我们金风夜雨楼的恩人,一个人顶的上不知道多少顶级杀手,”
燕惊天冷冷打断讲道:“你们是刺客,是杀手,是躲藏在泥沟中的下三滥,你们没有光明的身份行走天下,去玩那感恩回报的戏码。”
老者脸色沉了下来,阴沉的仿佛能够滴出水来,不悦的讲道:“你们这种人,永远瞧不起我们,如这四水坊,出去后从来都是低人一等。”
“可你们又是什么好东西,还不是眼巴巴的来这里下任务,干一些见不得人的勾当。”
“明着告诉你,这是楼主亲自下达的命令,我们就是要报恩,不光是不接窦先生的任务,我们还要准备一份大礼送上。”
燕惊天冷哼一声:“口号喊的震天响,还不是欺软怕硬。”
老者端起茶盏,人已经轻松下来,根本不在生气了,缓缓的喝着茶水,和将死之人有什么可气的。
“贵客请回吧。”
“耽搁久了,怕是连交代下去,怎么处理后事的时间都没有了。”
燕惊天脸色难看起来,一双眸子怒目圆睁,怒气勃发,仿佛要把老者给活生生吃掉一样。
老者肆无忌惮的注视着燕惊天,不屑一顾的讲道:“想动手?”
“老夫就在这里,你杀了老夫,老夫绝对不还手。”
“老夫活到这个岁数,早就活够了,不然也不会公然在神都出现,不过老夫死了,不光是你要死,你全家上上下下都要死。”
“就算是一条狗,也活不了。”
“你要是认为能够抗住金风夜雨楼的报复,那么就直接动手吧。”
燕惊天伸手一拍,八仙桌四分五裂,无数的碎片朝着四面八方飞射,转身怒气匆匆的离去了。
老者法力涌动,自面前化为一面墙壁,碎片碰撞上后,寸寸开始瓦解,最后完全消融不见,老者看着燕惊天背影,悠悠讲道:“这八仙桌的费用,会有人上门取的。”
“交代后事的时候,可要叮嘱好了,不然惊吓到了你妻女就不好了。”
“以仁道之剑湛卢剑的标准来看,老夫也不是什么坏人。”
重新走出四水坊,燕惊天回到官轿之上,却是就看见宽敞的官轿当中,却是已经有一人端坐。
来者眉毛修剪的整齐,刀削般的脸庞上涂抹着珍珠粉,一双眸子透漏着冰冷,官轿内部的气氛,犹如寒冬腊月,充斥着无尽的寒冷。
晋王自官轿中,目光冰冷的注视着燕惊天。
燕惊天看着这晋王投影,知道这个时候,晋王是不敢来见自己,只能够动用这种小手段。
燕惊天身着崭新的蟒袍,鲜艳的色彩如同艳红一片,上面张牙舞爪的四爪巨蟒,气度非凡,透漏着无尽威严,犹如五爪真龙一般。
刚刚在四水坊,还能够维持不可一世的霸气,但如今看见晋王后,精气神瞬间垮掉了,瞬间年老了几十岁,挺拔犹如一条大龙的脊椎,此刻也弯曲佝偻起来。
晋王未曾说一字,可态度已经表明一切。
他要自己去死。
金花凤凰汤一事,是自己做的,也只能够是自己做的。
这一件事和平易近人,礼贤下士的贤王,是半点关系也没有。
窦长生要怨恨的话,也是该恨自己。
是自己贪图六扇门首尊的位置,从而要铲除异己,因为找不到窦长生把柄,这才铤而走险,获得了凤髓后,熬制了金花凤凰汤,为的就是借助着异族之手,铲除掉窦长生。
杀人动机,作案过程,全部都有理有据。
这尽管也是真相,但只是其中一部分,以自己的能力,怎么能够获得凤髓,这只有晋王才有渠道,也有足够的财富购买。
而要借刀杀人,杀掉窦长生,晋王是没有明说,可其意思已经表露无疑,先后也给自己暗示过,动手的时候还惺惺作态,故意让自己劝上两句,如今看来晋王不是故作姿态,而是早就打算失败后,开始把自己摘出去,把责任全部都推给自己。
燕惊天突然有着明悟,这晋王看似贤明,实则自私自利,毫无担当。
尤其是后者,根本德不配位,关键时刻从未有庇护下属的心,这远不如太子殿下。
太子不是没有反击之力,只是为了庇护众多下属,甘愿放弃了最后的挣扎。
这种担当在姬氏一族中,可谓是奇迹。
燕惊天终于体会到了姬氏一族的刻薄寡恩,也非常后悔,当初竟然选择这个王八蛋。
晋王一直注视着燕惊天,最后投影之力缓缓消散,从始至终都没有说一句话,可燕惊天懂得晋王的意思,把这一次事情扛下来。
天机报这一期报道,每一个人都有不同的看点,金风夜雨楼看到的是流星一剑,晋王和燕惊天看到的是金花凤凰汤,正是因为这一个起源,才爆发了神魔大战,从而有一尊神魔陨落了。
天机报没有说是谁要坑害窦长生,只是描述了一下金花凤凰汤的效果,燕惊天和晋王都只是背景板而已,在人境还算人物,涉及万族后不值一提。
燕惊天缓缓端坐下来,颤动的身体一个不稳,差一点跌倒在地。
燕惊天眸子浮现出不甘,实力到底太弱了,要是有一品境界,再有一品半神兵,还有回旋余地,至少还能够拼一次跑路。
如今燕惊天根本不敢妄动,因为四方皆有强者暗中隐匿。
六扇门到底是朝廷的六扇门,要是抓捕罪犯,那么燕惊天能够调动十位,二十位宗师,可面对这一次危局,当天机报一出后,燕惊天就能够感受到六扇门中暗流汹涌。
哪怕是自己执掌多年的青龙殿,看似承平无事,可燕惊天知道,青龙殿已经半失控了,普通命令他们会执行,可只要稍微不对,一个个都不会同意的。
哪怕是多年心腹也如此,大势已去,人心向背,这就是如今处于的局势。
昔年圣人都因乾元燃血丹一事,在如日中天的时候,被逼迫的退居二线,不得不准备退位,这一次借助异族神魔坑害同族天骄,事情也非常严重。
燕惊天心中叹息一口气,可惜窦长生没死,不然那晋王怎么会还有能力逼迫自己,早就和自己一起完蛋了。
如今有回旋余地,姬氏一族不可能让晋王因这一件事倒台,留下坑害同族天骄的罪名。
当初陈仁梅自杀前。
不知道有什么想法?
是否后悔过?
但燕惊天不觉得后悔,自己卡在武道二品巅峰已经多年,想要再进一步,要几十年时间,但这漫长时间容易出意外不说,还因为年纪大了,年老体衰下突破更艰难,不一定突破到武道一品。
可只要能够成为六扇门首尊,成功入阁拜相,有大周资源倾斜,获得国库中的奇珍异宝,自己能够几年内完成突破,未来还有进步的潜力,有机会尝试证道神魔。
大丈夫生于天地之间,岂能郁郁久居人下!
无错。
自己没有错。
燕惊天一腔愤慨,久久没有平息。
燕惊天缓缓闭合了眼睛,心神缓缓开始溃散,法相寸寸瓦解,往昔一幕幕不断自脑海中流淌,最后心脏停止跳动。
一心建功立业,野心勃勃的燕惊天。
怀着不甘和怨恨,
死了。